我写过一组小令《捣练子》七部曲,一共七阕,其中最后一阕是这样的:“秋扇撂,旧情抛。折断连环浥绞绡。不学文君吟白首,愿君后浪胜前潮。“
这是一组写自己感情经历的小令,明白如话,运用了两个典故来表明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既然分手了,那就好合好散,祝福对方前路光明吧。
这其中有个典故就是汉代才女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
卓文君,古代四大才女第一,西汉冶铁巨商卓王孙的女儿,典型的富家千金小姐。想必命运之神对她非常偏爱,不仅家世好,还长得漂亮,不仅长得漂亮,还特别有才,尤其精通音律,听上去羡死个人。可惜,什么都好的美才女的第一段婚姻却很不幸。嫁过去没两年,夫君就死了,成了寡妇的卓文君只得回娘家居住。
司马相如,在认识卓文君之前,是个落拓书生,空有满腹经纶却没有一份满意的职业来维持自己的生计。好在人家因为有才华,人又生得风度翩翩,自然是有粉丝的。而粉丝很多时候就是贵人,比如司马相如的那位粉丝王吉,见他生活困难又单身,便给他策划了一场好戏,不仅帮他解决了经济问题,还不花一分一厘,就那么吊儿郎当地扒拉一曲凤求凰,让人人艳羡的卓文君放下女子的矜持和名誉,深夜私奔到他的怀抱。高,这招实在是太高了,不知要让多少单身狗们羡慕得牙根发痛。
深夜私奔,不要说在那样一个封建的年代,即便是现在,这样大胆的举动也是没有几个女子敢做的。但是卓文君是谁,她可不是循规蹈矩的普通女子,她太有主见,太有个性,有思想,敢爱敢恨。长期住在娘家总不是个事儿,遇到个如此优秀的男人,自己可得为自己打算。于是那天夜里,收到司马相如信号的千金小姐顾不得什么了,简单收拾下便飞奔而去,这一跑,便跑出了一段流传千古的爱情佳话。
爱情是美好的,婚姻却是现实且残酷的,二人连夜回到成都家徒四壁的家时,富家大小姐的心凉到了极点。但路是自己选的,即便是爬着也要走下去。她卓文君不是别人,她是有智慧的大才女,她既可以享受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坏的,还得把最坏的转化为最好的。
为生计所迫,千金大小姐便和大才子俩开起了酒馆,她亲自挽起袖子当街卖酒。
卓王孙听到女儿的事气得七窍生烟,闭门不出。在家人的劝说下,卓王孙不得以,又叫人给女儿送去丰厚的钱财,帮二人过上正常富贵的生活。
不久,司马相如的仕途也开始一路亨通,去汉武帝身边做了官,很得武帝赏识,因此春风得意。都说环境改变人,在名利鲜花的腐蚀下,多情的司马大才子迷失了方向,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恋上了一位茂陵女子,还准备休妻。但是人家毕竟是文人,连休书也别具一格。一番思索之后,才子给才女寄去了一封信,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信里没有别的嘘寒问暖,唯有十三个数字。
卓文君读后晴天霹雳,聪明的她当即就明白了夫君的意思,一行数字中唯独少了一个“亿”,无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一刻,她天旋地转,原来自己已成为糟糠之妻,得下堂了;那一刻,她心凉如水,她静静地拿着信件,望着夫君的方向出神,她的心底万马奔腾,脸上却面如死灰。呆坐良久之后,起身铺纸磨墨,一挥而就:“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尽,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胜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愈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后半部有传不是出自她手)
这便是有名的《怨郎诗》,也是数字组成,诗里没有质问,没有谴责,也没有挽留,只是旁敲侧击,暗诉衷肠。随后,她又寄去一首《诀别书》:“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如此干脆,倒是吓了司马相如一跳,这是出乎他意料的。她竟然主动要跟他长诀,还让他努力加餐。她,原来是如此心胸。司马相如看完信后呆住了,他惊叹妻子的才华和胸襟,也回想起那个私奔的深夜,还想起了那段一起当垆卖酒的岁月……他羞愧难当,他终究是个有良心的男人。他终于打消了纳妾的念头,更不再想着休妻,而是回到了卓文君身边……。
这在现代其实是个很普通的故事,不过是富家女爱上了凤凰男,不顾家人反对,私自下嫁,一起打拼,日子好了之后,凤凰男变成了陈世美,但是富家女不仅有财,还有才,用自己的智慧挽回了一段濒死的爱情。
故事很励志,也很圆满,然而细细想想,不得不被卓才女叹服。在面临下堂之际,她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有委曲求全,而是干脆果断地放手,就如同当初那个深夜一样勇敢。他变了,但她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她。很多人说是她用智慧,故意用那几首诗为自己挽回了婚姻,但我不认为是这样,我不觉得卓文君的几首诗是刻意为挽回婚姻而作,那应该是一个面临被弃的刚烈女子本能的反应,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挽回婚姻挽回夫君,而是不愿意委曲求全,为了倾吐内心的苦楚而作的。她不愿意哭闹,她始终是高傲的,你要走我就让你走,我不仅让你走,我还要送你一程,愿你将来没有我的日子幸福快乐。
这就是千古才女卓文君,在处理婚姻感情事情上,她实在办得漂亮。我虽然觉得她并非有意挽回婚姻,但在经营婚姻方面,她是堪称完美的教科书。
秋禾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