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小说武俊岭请新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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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俊岭,聊城市签约作家。年开始发表作品于《散文》《朔方》《时代文学》等。出版散文集《我的上一辈人》《村乐图》《木铎清音》,长篇历史小说《布衣诗人谢榛》。

请新客

一进腊月门,长柱就知道了老丈人春节后要用三八席请新客。因此,长柱生活在了恐惧之中。他战战兢兢地用手指头数着日子:还有多少天,还有多少天呢?正月初二像是一只老虎,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越来越近。

长柱是九月初把白新枝娶到家里的。新枝与她的姐姐新花,是四外八乡有名的俊闺女。

新枝在娘家时,已当了三年代课教师。到了婆家,继续当代课教师。长柱,是大队卫生室的赤脚医生,干了四年多了。

时在年。长柱、新枝虽然参加了两次高考,但都是差几分没有考上。两个人都二十四五岁了,经过媒人介绍,结了婚。

新婚之夜,长柱像是一个种地多年的老农,把新枝这片处女地深耕、细耙,十分在行。新枝不免生疑,问,怎么这样熟练?

长柱的脸一热,说,看了三遍《少女之心》,手抄本。

真不要脸。

嘿嘿。

三个多月下来,新枝的脸蛋更加红润了。长柱的腰板,挺得更直了。村人们说,长柱与新枝,真是天生的一对。

新枝,你爹弄什么三八席呢,花那么多钱?

爹的意思,我不知道。

要是姐夫一家,春节不去东北探亲就好了。有姐夫陪着,我的胆子能大点。

新枝用手打一下长柱的胳膊,说,你怕什么?我娘家人又吃不了你。

长柱说,当新客,你娘家人给我闹,就够我受的了。三八席上,要喝好多酒。我的酒量,又不大!长柱眉头皱起。

新枝右手抚一抚长柱的肩膀,说,不是还有酒缸吗?

长柱听了,苦笑,摇头。

不管长柱的惧怕多么厉害,正月初二还是如期而至了。

长柱的父亲经过反复考虑,提前半个月选定陪同长柱赴宴的人选:刘雨生,四十二岁,初中毕业,小队长,为带客的。刘百战,三十一岁,能吃善饮,为酒缸。王大兵,二十八岁,身高体壮,负责背搭子,也就是驮礼物。早年是背,自行车兴起之后,改为驮。

一行五人,四人骑自行车,或飞鸽,或永久,或金鹿。长柱骑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驮着新枝,脸上却没有笑意。王大兵,驮着满满两食盒礼物。食盒里面装的,无非鸡、鱼、肉之类以及寿张产的各类点心。

五华里,十几分钟到了。

长柱一行刚到村口,便从一家院子里涌出来七、八个半大小子,有的歪戴帽子,有的叼着香烟,截住了长柱。领头的,名叫连子。

连子说,新客好,新客得发新钞票!

众人附和,唱歌似的说,新客得发新钞票!

雨生、百战、大兵,知道这是闹新客的风俗,就丢下长柱,继续前进。

长柱早有准备,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说,大家看好了,都有,都有,一人两块。

新枝从长柱手里接过自行车。这样,长柱得以从容地把钱分下去。

半大小子们接钱在手,十分高兴。以前,村上的新女婿每人只给一块钱,没想到,新枝的女婿这样大方。连子于是说,兄弟们散开,让新客走路。

长柱、新枝走到大门口时,唐运来领着四个人从院子里出来。新枝见了,连忙招呼,运来弟弟,过年好!

运来看看新枝,说,好好,我与姐夫闹一闹,就更好了。说完,运来伸手把长柱的帽子打落在地。

长柱立即感觉到,冷风凉水似地把他的脑袋浸泡起来。愤怒,从他的心底急速地往上升。长柱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攥了起来。

长柱没有想到,有一个人在后面推他一把。他没有防备,往前小跑几步,才稳住身子。

长柱回身,寻找推他的人,只见四个人已是站在一起,难以分辨。

几个人哈哈大笑。

就在长柱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小舅子新展从院子里跳了出来。新展对唐运来说,闹闹就行了,别没完没了。

唐运来说,新展,你让你姐夫给我们一人敬根烟,我们就不闹了。

新展看着长柱,问,姐夫你带烟了吗?

带了。

长柱走近几人,一人敬了一根烟。

还得把烟点着!唐运来大声说。

新展不干了,左手拉着长柱,右臂把唐运来往旁边一拨拉,走进院子。

唐运来低声说,小兔崽子,知道护姐夫了。

新展领着长柱,先去东屋。东屋里,岳父、岳母都在。于是,长柱对着二老,跪下,磕了两个头。

长柱刚刚站起,门口已是站了四个人,把屋里光线堵得暗暗的。处在黑影里的长柱,看到为首的一位六十多岁,白须飘飘,仪表不俗,便猜测这是白家庄的白爷了。长柱听新枝说过,白爷是小学语文教师,退休后一边伺候父亲,一边读书。他有一个哥哥,在台湾大学里教书,学问很大。岳父把这样的人物搬出来陪客,足见对自己的重视。

长柱正想对白爷等人打招呼,白爷说话了,长柱贤婿,快去堂屋就坐。

一张八仙桌子,摆在堂屋的正中央。雨生、百战、大兵,已是坐在桌边。长柱知道规距,便坐在了桌子北侧右边位上,这是主客位。长柱的左边是雨生。八仙桌的西侧,坐着百战、大兵。东侧首位,挨着雨生的,是白爷。白爷的左边,是大队书记白新月。与雨生相对的坐位上,是民兵连长唐兴杰。与长柱相对而坐的,是小队长唐兴田。

兴田倒水,茶是猴王牌茉莉花茶。

白爷说,去年八月十五阴天,今年正月十五可能要下雪了。

雨生接话,白爷说得对,不是有一句,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新月说,咱庄稼人,不就盼个好年景嘛。

雨生说,白书记,咱大队一人几亩地?

两亩多一点。

两亩多,不少。

兴杰说,听说以后不叫大队了,叫村。民兵也没有了,我这个连长,快当到头了。

新月听了,立即说,不论叫不叫大队,民兵不能少!咱这一带,民兵是有名气的。景阳冈的钢铁五姐妹,那是见过大领导的。

大兵听了,说,对,不能少,不能少,我还是排长哩。

百战说,你这排长,还不如我这班长厉害哩!

雨生对百战正色说,也不看什么地方,乱说话!

百战伸伸舌头,说,我是说我比大兵喝酒厉害。

兴田说,这兄弟说话有点意思,停会我好好地与你喝喝。

百战笑着说,我敢说比大兵厉害,对你不敢说。

兴田也呵呵一笑。

长柱虽然一言不发,但仔细地听着别人说话。长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非常活泛。这样,即使不说话,也不显得木呆。

长柱听得滋啦一声,随即,一股香味袭来。长柱知道,这是焗长开始在厨房里施展技艺了。著名的三八席,就要一道一道地制作、上桌了。

众人自然也听到了炸、炒的声音。于是,大家直一直身子。

第一道,上了八个糕点:到口酥、枣花饼、蜜三刀、麻球、绿豆糕、蝴蝶酥、白蜜食、雪花饼。

喝了一阵子茶水,大家有点饿了。于是,在白爷的招呼下,大家操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大家吃些糕点,垫一垫。白爷说。

长柱只吃靠近自己的两样:到口酥、蜜三刀。两样,都甜得十分纯正,必须一边吃,一边喝茶,才能畅快地咽下去。只要他的茶杯里水一少,兴田立即就给倒上。长柱看一眼兴田,点头致谢。长柱这一会儿,感觉当新女婿的感觉还不错。

百战,每一样都吃,并且还不止吃一块。他香香地咀嚼着,撑得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夸赞,地道、地道,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全的糕点了。

大兵与百战相比,稍差一点,但也吃了不少。

糕点撤下。第二道,八个凉菜上来,四荦四素:牛舌头、猪肚、羊肝、牛肉;豆腐皮、白菜心、黑木耳、白银耳。

兴田把八个凉菜摆好之后,酒上来了:景阳冈陈酿,酱香白酒,号称阳谷茅台。

一人跟前一个酒壶、一个酒盅。酒壶盛酒三两,酒盅盛酒五钱。

白爷说,现在酒宴正式开始。我活了六十五岁,三八席,这是第二回吃。多亏长柱贤婿、众位贵宾,不然,老夫没有这个福分。酒,是咱阳谷县最好的。长柱的岳父,算是花了血本了。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说这一句。总之一句话,既然主家盛情,大家就吃好喝好。吃喝过程中,大家畅所欲言,畅所欲言。

雨生说,我今年四十二岁,只听说过三八席。长柱,你岳父这样对你,你要感恩!

长柱听了,点点头。

白爷说,那就开始吧,我先带三个酒。

说完,白爷端酒在手,冲着长柱、雨生等人举一举,一仰脖喝了下去。

众人跟随,也是仰脖而喝,嘴里发出滋的一声。

酒盅空了,各人自己倒满。然后,开始吃菜。

待大家吃了几口菜后,白爷带第二个酒。

白爷带完第三个酒后,大家认真地吃起菜来。

对四样荦菜,长柱一样吃了一点儿。他觉得数牛舌头最好吃,既醇香又有嚼头。嚼碎的牛舌头咽下去,把酒的辣香压住,长柱的感觉十分之好。

接下来,新月、兴杰、兴田各带三个酒。除了白爷之外,都喝九盅酒。

雨生的脸发黄了,开始口若悬河,说,我读过四大名著,我的爷爷,经常在场院里对乡亲们说《三侠传》。我仿我爷爷,记性好。下雨天,我给乡亲们读《水浒》,读《三国》。不光读,我还去阳谷考察过,现在没有、没有潘金莲的后人了。

白爷听了,手捋长须,微微而笑,说,雨生,你喝这点酒,就乱说起来了。

雨生瞪眼,问,我怎么乱说了?

白爷的嘴动了动,没有说出什么。

新月说,姓潘的没有生子,最后让武松杀死了,怎么会有后人?你怎么尽说笑话。白爷看《纲鉴易知录》,看了七、八遍了。

白爷说,潘金莲是小说中的人物,本就是子虚乌有。

雨生低头一会儿,站起来,说,白爷,我在你面前谝能、出丑了,自罚一盅。说完,仰脖喝下一盅。

白爷笑笑,说,没什么,我一开始就让大家尽可想说就说的。

此时,从屋外走来两个人,把八个凉菜撤下。随即,八个热气腾腾的蒸碗上来了。由于是现炸现蒸,蒸碗的品相、味道,养眼、诱人。大家虽然肚子里有了酒、有了菜,但面对蒸碗,食欲依然旺盛。于是,众人纷纷举起筷子,各自伸向就近的蒸碗。

长柱把一块肋骨放进嘴里,咬下薄薄的一层淀粉,稍微咀嚼,咽下。继之以香香的排骨,咬下瘦肉,骨头吐出,细嚼之后下咽,醇香满嘴。长柱的心里,对岳父充满感激。

雨生说,这羊骨头蒸得好,全是肋骨。

长柱心说,如果雨生不说,我还以为是猪骨头呢。

再吃,长柱吃到一块粉蒸肉。一片肉上,有肉皮、有肥肉、有瘦肉,一嘴吃下去,又烂又软,十分解馋。长柱心里蹦出两个字,真好!

长柱,我敬你一盅酒!白爷说话了。

长柱慌慌着站起,双手举盅,把酒喝下。

新月、兴杰、兴田,分别给雨生、百战、大兵敬酒。

四、五两酒下肚的长柱,脑子开始混乱起来。他觉得院子在旋转,他觉得屋子在旋转。特别是院墙上方的晴空里,白云像是一片片棉花,急速飞翔。他的小脸蜡黄,他的心脏急跳。他怯怯地忆起他与红莲的第一次:红莲的八岁女儿跑到卫生室喊他,叔叔、叔叔,我娘病了。长柱于是肩背药箱前去。长柱看到红莲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红莲的手腕脚脖,既白又圆。长柱用听诊器听了一会,说,没什么异常啊。长柱正想把听诊器收回,红莲却一下子拉住他的手。红莲把他的手引向双乳。红莲把他拉到身上。红莲的丈夫是一名工人,在外县化肥厂工作。两个月回家一次。

一声“两响”于院子里炸响,升入空中,又是一响。这声响,让长柱的眼睛回到酒桌之上。

百战腚下像是有火在烧,其实是酒虫上来了。百战屁股轻抬,脱离板凳几次。终于,百战站起来,对白爷说,老爷子,我敬你,我喝两盅,你随意。

新月站了起来,说,百战,让白爷与雨生谈经论道吧。咱俩喝。

二人各喝两盅,坐下。

新月说,酒盅太小,不过瘾。这样,百战兄弟,咱俩喝一壶吧。

百战积极响应,让大兵把两人面前的酒壶倒满。然后,两人端起酒壶,像喝凉水似的把酒灌进肚去。

兴田与大兵寂寞半天了,二人一递眼色,端起酒壶,一气喝下。

这时,屋外又走进两个人,把八个蒸碗拿走。

稍后,端上来四大件。

家养之猪肉,本地公鸡肉,黄河鲤鱼肉;用三个大盘子盛着,溜尖溜尖。另外,还有一碗八宝饭,枣红米白。这四大件,兴田摆放在桌子中央,已是十分可观。雨生等人没有想到的是,还有十六个“铃铛”,八甜八咸的精致小菜,一圈一圈地围着四大件。这样,偌大一个八仙桌子,就摆得满满的了。

百战吃了两块猪肉,快嚼两口,香香地吞下。百战频频点头,说好吃好吃。随即,他吃鸡肉,操了一筷子鸡翅膀,放到嘴里慢慢吃。鸡翅上的肉薄,入味。百战吃得十分陶醉。鱼肉到了百战的嘴里,轻轻嚼上两下,就进了肚里。百战说,不愧是黄河鲤鱼,嫩、香,不像咱大坑里的鱼,有紫泥味。对八宝饭,百战也操了一筷子,吃完,说,甜得好,甜得好!

大兵、兴田,见百战吃得带劲,也甩开膀子吃起来。白爷、雨生、新月、兴杰,像品菜师一样,从容地一样吃了一口。

长柱有点呆如木头了。对四大件,他只吃了一口八宝饭,没有感觉出具体味道。此时,他的肚子里,酒不少了,菜也不少了。主要是,刚才天旋地转之后的回忆,让他十分害怕。他不时产生吃吃而笑的冲动,但都克制住了。他的眼前,红莲的面影一下一下地出现。他好像听到红莲冲着他说,长柱你好人武啊,吃上三八席了。又好像,他与红莲的偷事被新枝知道了,夜里睡觉时,只给他一个后背。

这时,新展悄悄走到长柱面前,说,我姐姐叫你。长柱于是站起来,有点趔趄地离开堂屋,走到东屋门口。新枝指一指椅子,说,你坐下歇会儿吧,别管他们怎么喝,你别喝多了!

长柱坐下,眼望新枝,不说什么。

新枝用中指猛戳长柱的额头,触出一个浅红色的小月牙儿。

新展端来一碗不冷不热的开水,说,姐夫,你喝下去,然后再去茅房解解手,酒劲就消了。

长柱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长柱站起来,慢慢地走进茅房,哗哗地撒了一泡尿。

长柱重新坐到椅子上,冲着新枝傻笑,说,新展这办法好,我好像没有喝酒一样。

新枝用眼剜他一下,还是少喝点,别出洋相。

我知道。

长柱重新坐回座位,心儿还是怦怦跳。长柱看一眼白爷,立即多了敬畏。白爷虽然六十多岁,但脸上皱纹极少,一双眼睛晶亮,透着聪明。长柱站起,说,白爷,小婿敬你,我喝两盅,您沾沾嘴唇就行。

白爷放下杯子,慈目看向长柱,说,我不认识你父亲,但与你叔叔很熟。你们刘家能人不少,你爷爷就是有名的中医。一提刘远心医生,大家都伸大拇指。

长柱说,我就是因为爷爷是中医,才在大队里干上这个的。

白爷说,古人说得好,不为良相,既为名医。医生,治病救人,是很高尚的职业。

长柱说,我会一心钻研的。我与新枝商量好了,两年之内不要孩子。过了正月,我就去济南进修。

白爷说,好,长柱,有志向!

长柱说,我得像我爷爷那样,成为一方名医。

雨生此时不甘寂寞了,说,白爷,您读《纲鉴易知录》,感受最大的是什么?

白爷听了,一下一下地捋起长须,略微沉思一会,说,人,安分最难,知道自己最难!

雨生听了,一时不明就里。雨生挠挠脑袋,说,自己几斤几两,莫非还不知道?

白爷说,有些人,就是不知道!

雨生说,您能举举例子吗?

白爷说,我还是概括地说说吧。历史上,好多人都想在王字上面加一个白字。就为了这,不知死了多少人。

雨生说,您是说,好多人想过皇帝瘾。

对。

雨生说,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多少皇帝死于非命,让儿子、让兄弟、让大臣杀死。

白爷说,你说得对。就是因为好多人不知道自己,不自量力,历史上才有那么多悲剧。

雨生说,您的《纲鉴易知录》,借给我看看好不?

白爷说,我送给你就是了。你别嫌孬,那书快让我翻烂了。

那谢谢白爷了,我敬你一盅!我喝光,您随意。

白爷说,不只历史上,现在也有好多人不安分、不自知,胡乱行事。这样,就没有不出事的。

长柱听了白爷的话,心里虚虚的。自己与红莲的偷事,也算是不安分。自己与红莲有了第一次后,见了她的丈夫,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红莲的丈夫主动热情地招呼自己。那一会儿,自己的脸羞愧得又红又热。眼睛里,蓄着汪汪泪水。

雨生问,白爷,除了历史,您愿意看四大名著吗?

白爷说,都看过,但最爱看《金瓶梅》。

雨生说,那不是淫书吗?

白爷说,什么淫书,那是劝人向善的书!这一点,张竹坡的评注写得明明白白。

白爷说,小说的最后,作者有一首诗:楼月善良终有寿,瓶梅淫佚早归泉。可怪金莲遭恶报,遗臭千年作话传。这就很明白了,楼是指孟玉楼,月是指吴月娘,这两个人物,因为善良才能长寿。瓶指李瓶儿,梅指春梅,这两个人贪图淫乐,年龄不大就命赴黄泉。特别是春梅,嫁给周守备后仍不老实,把陈经济弄进周府,背着守备荒淫。陈经济被张胜杀死后,又勾搭老家人周忠的儿子周义。最后,春梅患骨蒸热而死。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贪淫,就没有好下场。

雨生听了,唏嘘不止。新月听了,频频点头。

百战、大兵、兴杰、兴田听了,像没有听到一样。他们或者吸烟,或者喝水,虽然都装出倾听的模样。

长柱听了,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虚。特别是白爷讲到春梅时,冷汗从头发根冒出。长柱不免想起与红莲的第二次偷情。长医院买药,刚刚骑行到村南头,下起雨来。一阵猛骑,到了红莲家的大门前,长柱骑了进去。不一会儿,红莲打伞出来,看到是长柱,笑着说,是老天把你送来的,不怨我。说完,红莲关上大门,把长柱拉进屋里。

事毕,红莲送给长柱一双鞋子。这鞋子,针线密实、均匀,样子周正、挺托。长柱舍不得穿,悄悄藏进母亲屋中衣柜里。

长柱的心脏一紧一紧的,由白爷讲到的春梅想到自己。他想到自己与红莲相好之后,村上一个娘们向他暗送秋波。看那情形,只要自己悄悄配合,偷事一定能成。长柱每每喝了三两白酒之后,脑海里就会出现《水浒传》上写的西门庆与潘金莲苟合时的十几个字:直饶匹配眷姻偕,真实偷期滋味美。长柱就会想象若是与这娘们缠绵在一起的话,定会趣味浓厚。好在,长柱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一个最为强大的原因就是,他要与新枝结婚了。

接下来,除了长柱、雨生、白爷,其余五个喝得热火朝天,地动山摇。新月与大兵,兴田与百战,捉对厮杀,猜起拳来。兴杰满有兴趣地观看,不时站起来倒酒倒水。

长柱、雨生、白爷相继走出堂屋。

长柱走近新展,说,新展,近来学习紧张吗?

新展说,还行,假期里我去冠县学拳去了,查拳。

学得怎么样?

怎么样,你喝得差不多时,我给你比划比划。

长柱又来到东屋,与岳父、岳母说话。岳母看看长柱,说,长柱,你的脸喝红了,停会儿不能再喝了。

长柱点头。

岳父说,长柱,成亲几个月了,新枝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了?

长柱说,大爷,我知道,新枝对我百分之百的好。新枝不光是一个好媳妇,还是一个好老师。她的一个女学生叫刘芳,得了急性肺炎,住院半个月才好。新枝连着用了五个晚上,为刘芳补课。第三天夜里,十二点多了,师生两个还没有回家。我不放心,刘芳的娘也不放心。我们两个,前后脚去学校找她们。刘芳的娘在我前面五六步,在屋门口惊叫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几步跨到门口,看到师生二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刘芳的娘感动得没法,第二天给买了五斤鸡蛋,送到家里。新枝说什么也不要。鸡蛋在家里放了十几分钟,新枝给刘芳她娘送了回去。看看,新枝这人就是这样好心。

新展听了,说,我姐好,你知道就行。

新展说完,嬉皮笑脸地用拳头朝长柱胸前打来。长柱一吓,往后仰身,这样,新展的拳头只擦着他的衣服。长柱的上身一往前来,新展的拳头又迎上去,还是只擦着衣服。

新枝有点恼了,一把拉住弟弟,说,行了,别闹了。

岳母喜眉笑眼,说,你才嫁出去几天,就知道说话向着女婿了。

新枝的脸一红,说,娘,你别惯着俺弟,他九岁时,把俺大姐夫骂得那样,不好!

怎么不好?

弟弟吃杏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就骂人家。人家那是花钱买的。

他不会买别的?他难道不知道果子行里抬死人,果子行就是杏行吗?

新枝说,娘,你这样说话就是不讲理了。

新展说,姐,别提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与姐夫闹着玩呢。

长柱回到座位上。白爷、雨生也从外面进来。

这时,堂屋北墙上悬挂的康巴丝石英钟的时针,已是指向下午三点。

一个人向门口走来。长柱定睛一看,来人有点驼背,并且,走路时鞋底轻拖地面,五十多岁的光景。

白爷对长柱说,马焗长来了。

马焗长走进门内,对着长柱、雨生客气地大声喊道:时在三点,主客皆安,烦请暂离席面,以便热菜压桌。

长柱想起,这个时候要给焗长二十块钱的开刀礼,意在慰劳、感谢厨房里忙活的众人。

长柱正要站起来时,白爷说话了,马焗长,你没带个徒弟?

马焗长听了,苦笑一声,说,白爷,没人愿意学这个,这活儿,油渍麻花的。

白爷说,这手艺传到你手上,五辈了。你最多干个十年八年的,再往后,怕是要失传了。

马焗长摇头,叹息,说,啥事都是有生有灭,没有办法。

白爷不再说话。白爷看一眼长柱。长柱站起来走向前去,掏出两张拾元票子,双手递给马焗长。马焗长接过,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去。

长柱随同众人离开堂屋,来到院子里。立即,进去三四个人,不一会儿便把八仙桌子收拾干净,最后一个人,手持扫帚,把地面打扫干净。长柱脑子乱哄哄的,由三八席想到新枝,三八席好吃,新枝长久,是结发妻子。自己与红莲,露水情缘罢了。

两个人,一人端着一个大的托盘,把八个热菜端了上来,四荦四素。

在白爷的引导下,众人在一个脸盆里洗手。之后,长柱发现堂屋门口横放一条板凳,板凳上,放着三碗酒。兴杰快步走到板凳北面,眼睛看着百战、大兵。

长柱知道,这是要过桥了。反正有百战当酒缸,长柱稍为轻松地站着,看热闹。

百战勇敢上前。

兴杰与百战小声商量几句,便开始压起指来。一阵出手比划,结果是,百战喝了两碗,兴杰喝了一碗。

兴杰往三个空碗里倒满酒,离开板凳。兴田走过去。

这次,轮到大兵出场了。两个人猜拳:巧七、哥俩好……第一个回合,大兵输了。但是,他没把酒喝下,而是把酒浇在板凳腿上。大兵边浇边说,让我浇浇桥墩吧。

接下来,二人继续划拳,结果是,大兵喝一碗,兴田喝一碗。

板凳搬开,众人进屋。

百战说,大兵,没想到你还有这心眼,浇桥墩。

大兵说,不像你,光知道憨喝酒!

百战听后,眼睛瞪得大似牛眼,质问,大兵,我什么地方憨了?

大兵笑笑,握住百战的手,眨眨眼。

百战这才气消。

众人各就其位。

白爷说,新菜上来,大家吃两口。

雨生问,白爷,这一共上了多少菜啊?

白爷说,五十二道,大小五十二道。

雨生听了,先点头,后摇头。

百战、大兵、兴杰、兴田四人,兴趣盎然地举筷大吃,其他四人,端杯喝水。

雨生刚才跟着白爷回家,把《纲鉴易知录》拿到手中。此刻,雨生用手摩挲着书籍,不住地点头。他忽然抬起头来,说,白爷,咱不喝了行不?我看喝得差不多了。

兴杰说,早哩,怎么着也得喝到五点。

百战立即表示赞同,说,我听连长的,咱喝到五点。

于是,一场大喝又在兴杰、兴田、百战、大兵之间展开。

四人把酒盅换成了小碗,兴田负责倒酒,咕嘟咕嘟倒满。随后,四个人一碰碗沿,喝水似的把酒喝下。一气儿,倒了四次。

新展此时走进屋里,站在长柱身边,面向白爷,说,白爷,俺二姐夫头一年来咱家做客,咱得盛情款待,对不?

白爷说,臭小子今天有话说,那就说吧。

新展说,我上头的两个姐姐,我打小就知道护着。二姐十六岁时,一个小子欺负她,我看见后,摸起一块半头砖,把他的头砸破了。

白爷说,这事我记得。你惹事后,我与你爹提着鸡蛋给人家赔不是。那家人没敢要鸡蛋。

新展说,主要是他无理。

新展看着长柱,说,这样,姐夫,我敬你一碗酒,咱平喝。

兴田倒上,一人一碗。

红莲的衣服、头发,红莲的眼睛、鼻子,红莲的手脚,像是一片片树叶,从长柱的眼前飞过。

想什么呢,喝啊!新展大声催促。

长柱回过神来,端起碗与新展的碗碰一碰,喝下去,呲牙咧嘴。

新展把碗往桌子上轻轻一顿,说,白爷,我听你讲过项庄舞剑。现在,我新展打拳,为各位助助酒兴,好不?

白爷带头,众人鼓起掌来。

新展走至门口,一纵身,跳出去两米多远。随即,新展在卧牛之地闪展腾挪,打起拳来。

白爷把目光收回,说,各位,不能光看新展打拳,得喝酒。酒盅里的,一口喝光,碗里的,喝一大口。

长柱眼看新展打拳,脑海里却幻化出下面情景:北风呼啸,夜色黝黑,自己在呜呜风声里走进母亲房里,还好爹爹不在。

娘看他一眼,说,新枝在娘家住几天?

长柱说,住一天。娘,我得把那双鞋子扔掉。

母亲在衣柜里快速翻腾,找出来,用一块黑布包上。

长柱说,不用黑布,我准备好了塑料布。

母亲说,扔得越远越好。白家人,不是那么好惹的。你那个小舅子,绝对不是善茬。我听说,白家往上八辈,不是进士就是举人,脑子好用。一年以后,新枝给你生个娃,憨不了。

娘,我知道。

长柱一头冲进夜色的浓黑里。长柱走出家门,往东走出去十几米,拐进往北的一条胡同。他轻轻地快跑着,生怕遇到乡亲。好不容易跑出胡同,长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往北走,就是一大片麦子地了。这片田野,足有三华里,长柱慢跑快走,终于走到了地的北头,一条小河边。长柱停下来,从衣袋里掏出一块一米见方的塑料布。长柱找到两块红砖。长柱把红砖、鞋子一块用塑料布包了起来。

然后,长柱猛一用力,把塑料包往小河中间扔去。咚的一声,塑料包砸碎薄冰,沉入河底。那咚的一声,让长柱一下子轻松许多。

长柱被一阵喝彩声惊醒。

长柱问雨生,怎么了?怎么了?

雨生说,你刚才走神了,没有看见。新展一个旱地拔葱,往上蹿了好几米高,身子倒过来落地时,两个手掌着地。不容易的是,身子还竖立了好一会儿。

此时,长柱的惧怕达到极点。他想到,新展若是知道了自己风月之事的蛛丝马迹,肯定会有一场大闹的。姐夫犯错,小舅子有权制裁,是这一带的风俗。这一点,与女性老人去世后,娘家人在外甥面前有绝对权威相近。

这样,长柱便盼望着正月初十那天快快到来。“七不走,八不挪,九走死婆婆”,初十这天,新枝要回娘家住上一天。这样,他才能大胆地把红莲赠送的鞋子扔掉。此时,长柱深深后悔没有在结婚前把那鞋子扔掉。

他看看院子里,没有媳妇的影子。他想告诉新枝,快走快走,快回家吧!

但是,长柱知道,这样的宴席,必须客人再三催饭,吃了之后才能离开。于是,他朝雨生眨眼,眨了好几次。

雨生看见了,雨生明白长柱的意思。但是,雨生并不马上同意。雨生对白爷说,新展真有本事,如果早生二百年,冷兵器时代,一定是员虎将。

白爷说,那是自然。

新月说,新展的功夫,现在也是有用的,艺多不压身。

雨生点头。

雨生又与白爷、新月说了一阵子闲话,才说,白爷,白书记,唐连长,唐队长,我看可以吃饭了,现在,四点半了。

兴田率先反对,说,说好的五点,不行,还得喝半个小时。

百战说,就是,我与大兵不醉不归。

雨生横百战一眼,说,骑不成车子,我看你怎么走?

百战眼睛一瞪,说,我爬也能爬回去,哈哈哈。

兴田说,还是百战兄弟海量,咱俩再碰一碗。说完,两人又喝一碗。

兴杰与大兵,也是一人一碗。

在雨生的反复催促下,馒头端了上来,热腾腾的,雪一样白。长柱、雨生、白爷、新月,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算是吃饭了。

最后,百战站不起来了。大兵努力地站起,朝门口走了两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兴杰、兴田虽然脚步不稳,但还能行走。二人看到百战、大兵的醉态,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兴杰说,白爷,怎么样,我们把客人陪得不错吧?

白爷说,不错,不错!

新展在大门外,已是套好了马车。

四个壮汉一起动手,把死沉死沉的百战、大兵先后抬到车上。

雨生手里,提着用一个小包袱包着的《纲鉴易知录》,歪歪倒倒地往外走。走出大门,雨生对白爷、对新月、对长柱的岳父岳母、对兴杰兴田等人拱拱手,说,谢谢了!车子,都骑不了啦,我们慢慢走吧。

新展驾着马车在前,雨生次之,新枝、长柱最后,往村外走去。长柱走路已是不太稳当。新枝伸出右臂,用力地往上托住长柱,慢慢前行。

走出村子,雨生说,我提着书走,怪累的,我还是上车吧。

长柱在新枝搀扶下,走出一里多地。长柱看看后面,无人。于是,长柱摆脱新枝。长柱伸手把新枝的手拉住。

长柱拉住新枝常年捏粉笔的手,感觉既热乎又滑溜。长柱欣喜着,用食指去挠新枝的手心。新枝一下甩开,佯怒,说,你这熊人,会的不少哩。

长柱的脸,红热起来。长柱心里说,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责任编辑许艺本栏主持了一容

原载《朔方》年第3期

编辑|望萱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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