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里寒冷和衣而睡并不舒服,又是一夜辗转反侧。9月7日一早,我们从藏民家出来。出门时,沈哥留了主人家电话地址,答应给他们寄一些节能灯来。
昨天进村时天气阴沉,没留意观察道路两边,今天出村路上,又惊艳了大家。然乌湖水一片寂静,岩壁倒影美轮美奂,大家不由自主纷纷停车,不知道该怎样拍,才能拍出这迷人的美。兵哥爬高就低,到处试验角度,人人举着手机或相机赞叹,一边赞美一边叹息——大美之境,非机器能记录。
依依不舍好不容易上了车,开不到几百米,又集体停车下来。若不是路在前方,若不是9月10日必须赶到拉萨与另两位队员汇合,在此闲坐半日一日也是不够。此时,竟然从路对面开进来一辆西安牌照的越野车,见到我们,满心欢喜,寒暄问路。是啊,我们昨日进村便没遇到任何人,今晨出来一路耽搁个把小时,这是唯一一辆会车。人在无所在的状态里,最易接受际遇。
接下去的路并不好走。开出然乌不多久,修路,泥泞积水坑坑洼洼,大家爬坎涉水,已无心调侃打趣。这一路,杰米哥拿着对讲机爱打趣,珮哥负责给大家百度播报每个地方的详情,兵哥沈哥互相调侃,BONJU拿着话机并不太说话。上次吵架后,尽管他已不再那么急躁,对整个世界的不满却日日常新。我依然搞不清他哪根筋搭错了。都说长途旅行是检验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我并不做声,对BONJU的唧唧歪歪冷眼旁观。这是一种奇特的能力,在一段关系中,我常常能把自己摘出来,以旁观者的心态观察事态观察人,甚至观察自己。此刻,我便把自己的思维从感情中剥离出来,站在距离我俩不到一米的地方,静静看着:表情、对话、眼神......一切。当我这样做的时候,一般的小事都无法激怒我,我像是给自己施了护法神功百毒不侵。也许,从心理层面分析,这算是一种自发的逃避保护机制,安全有效。
大部分时候,BONJU态度温和,聊聊过往,聊聊一起登山攀冰的兄弟,聊聊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其实,我们常常遗忘路上的风景,遗忘山的高度路的长度,难以忘却的,是发生在路上的故事,温情或伤心。我并不太记得BONJU的故事,他的故事似乎总与酒有关。他会想起漂流途中醉酒宿夜失温的故事,会想起登山营帐里大家对酒高歌的故事。我想听听他从前的情史,他不语。每个人心中都充斥时间的碎片,BONJU也不例外。而我在情绪低落时,便会想起那辆白色的丰田越野,以及一个在荆棘丛中摘下的梨。
那是在四川丹巴,十多年前丹巴荒凉,没有游人,也几乎找不到客栈。那天开错山路,陷入绝境。好几个小时越走越荒,不得已必须调头回去重新找路。调头相当困难,山路本就只够一辆车通行,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一辆半车身宽的路面,路边万丈悬崖,别无选择,强行调头。老于喊大家下车,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大家说:万一掉下去,你们记得救我。悬着心,攥着拳头,我们盯着车轮一步一步挪位。足足十几分钟,终于顺利调头。调过头老于问我:饿了吧?大半天没有吃东西,紧张过后,确实饿了。老于指着一边山崖上的梨树,说:我去给你摘梨。梨树与一丛高大的荆棘互相缠绕,要摘梨,必被扎。老于摘来两个野生大梨,手背划伤却不自知,笑着用纸巾擦一擦灰,递到我手里。前几年做梦,经常梦见类似情节,或在古堡,或在悬崖。
我又望了望BONJU,他正认真地观察路面,泥泞积水,有些地方泥水覆盖深坑,只能停车观望前车通过时车轮下陷的程度判断积水深度,水深时几乎淹到我的排气管。这种时候,我只能等前车过去一段距离后,踩着油门匀速趟水而过,且必须一鼓作气涉过水塘,不得丝毫减速或停留。有时水下泥土打滑,赶紧保持车速的同时轻微变换方向。BONJU担心我难免不周全,时时提醒我左右情况,比我更紧张。这种路况下,确实不宜再神游,集中精力淌过几个深水塘后,路面变得略微平缓。
此时,从泥路边滴遛滴遛跑上来几只小黑猪,估计只有几个月大,皮毛漆黑,身手敏捷,憨态可掬,在泥泞坑洼中左突右窜。BONJU喊我:你看,跟你一样可爱哦!
然乌到波密公里路程,我们就这样摇摇晃晃以平均时速二三十码前进。下午三点左右进入波密县城,打听了一番,说前往八一的路泥石流塌方正在抢修,已不能通行,加之沈哥的车电瓶出了点故障,我们便在波密住下,沈哥修车,其余人安顿休整。原计划明日到拉萨,被迫耽搁一天。
9月8日晨早早上路,目的地林芝市区八一镇。波密出来有38公里修路,比前一天更颠簸,大水塘接二连三,石块裸露散乱。车队耗时二小时四十分钟才走完烂路,突然出现的柏油马路让人为之一振,幸福感爆棚。林芝地区是西藏海拔最低的区域,平均海拔左右,大部分路面海拔两千多,素有西藏江南之称。路两边森林茂密层峦叠翠,感觉与杭州临安山区接近。我与BONJU说: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我并不太喜爱这样的地貌,也许是从小到大见多了,不足为奇。我更爱荒凉大气突兀宽广之地。女儿小时候,我常常带着她自驾浙江周边山区,有时特意挑小路进山,迂回盘绕,细想,我对山路略有些驾轻就熟,也是缘于从前的经验吧。
在通麦吃过午餐,车队继续前行。如今通麦天险已除,隧道代替。BONJU指着隧道边山崖上的小土路说:当年没有隧道必须走土路翻山,路太窄太险,对面来车无法交汇,只能单边放行,排队一两个小时等候放行是常事。我望了望悬崖边依稀还有路的踪迹,恰恰好一辆车的宽度。
开过通麦进入鲁朗。鲁朗海拔多,被誉为“小瑞士”,大片草地起伏绵延,青山苍翠,景色确实不错。只不过“小瑞士”之名实在名过其实。09年我受瑞士酒店管理学院之邀,有幸游览瑞士全境。瑞士的酒店管理世界闻名,学校各校区都建在风景优美的度假胜地,空气干净到PM2.5几乎为零,青山绿水色彩鲜丽,加之完善的基础配套与一流的服务管理,真正无可比拟。我不理解何以要拿美丽的藏地鲁朗比对瑞士,鲁朗的美,藏族风情原始自然,做自己不好么?
杰米哥的车在离鲁朗二三十公里处出现故障,水温过高以致沸腾,不得不时常停车冷却。我们路边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停车,沈哥下车帮忙查看,并未见水箱漏水。没有别的招数,只能先加入几瓶矿泉水中和水温,又歇息了十几二十分钟,继续上路。可是开不到十公里,水箱再次沸腾。沿路不着人烟,只能不停加水中和,勉强行车。看样子今天到不了八一了。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先到鲁朗寻找合适的客栈与修车铺,沈哥陪着杰米哥慢慢挪到鲁朗再做打算。
我与BONJU作为先遣车辆率先到达鲁朗。公路边一些饭店商铺,两三家修理厂,偶有一两家客栈均为藏式客栈。住过藏式客栈的人都知道,藏民的卫生习惯与我们差异巨大,被褥油腻陈年酥油味儿积淀,实在无法接受。我在去哪儿携程搜索,有一家较为像样的山庄,不在公路边,开岔路进去还有七八公里。我与BONJU决定开进去看看,可是土路布满炮弹坑,一步一颠,一公里路开了十几分钟,无法前行,不得已又调头出来沿公路寻觅。进鲁朗时见到一片商业地产开发区,我们决定去那找找。可是绕了三圈,依然没见到酒店。此时兵哥与马队长的车也抵达鲁朗,我们停在路边商量对策。
那边沈哥陪着杰米哥走走停停,不停加水降温,向鲁朗靠近。担心水温过高行车损坏汽车其它部件,最后沈哥不得不找出拖车绳拖车。杰米哥的车辆自重不轻,沈哥的车动力不佳,两车一前一后龟速行进。
眼看日暮夕阳,我们最后商定,马队长与兵哥在鲁朗等待,我与BONJU先行到八一寻找住宿,等他们汇合后看车况再作打算。
不想鲁朗至八一70公里全是烂路,找不出一块平整的路面,炮弹坑密密麻麻,又遇一队长长的奔驰车队车速奇缓,我与BONJU心急如焚。路过色季拉山垭口时,本可望见南迦巴瓦,我与BONJU无心停车赏景,直奔八一。
我们开出鲁朗半小时后,沈哥与杰米哥终于挪到鲁朗。BONJU与马队长通话,前方路况如此,杰米哥实在不能再前行,最后马队长陪杰米哥留宿鲁朗,等待第二天救援车辆拖车,沈哥与兵哥尾随我们到达八一。兵哥说:来的路上正好落日,远处一片雪山金光闪耀,应该是南迦巴瓦吧?
八一镇宽阔整洁现代,几乎全部是新建建筑。这一天路途折腾筋疲力竭,大家简单吃过晚餐便各自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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