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桂花飘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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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阵金风吹拂之后,在几场秋雨滋润之后,我家庭院里的那棵桂树巳孕育出一簇簇银色的花蕾,次第绽放,竟飘起浓郁的桂香来。哦,又到桂花飘香时了。我的思绪也自然而然地随着那桂香飘得很远很远……

最初触碰“桂花"这个名詞,还是我儿时刚记事的时候。那是十分饥荒的年月,我的父亲正在淮南煤矿食堂任司务长,在当时,那是个令人艳羡的职位,可他却染上了嗜赌的毛病,无暇也无力顾家,任凭柔弱的母亲和幼小的我在农村老家备受煎熬,不过在我七八岁时,他为了我和母亲,还是毅然辞去职位回家务。

其时,谁做工谁得食,我不做工没有口粮。母亲不仅用她那以微弱生命的能量分泌出的甜美乳汁哺育了我,而且还从牙缝里挤出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和着她全部的恩慈喂养着我。然而,她必须没日没夜地拼命做工,这就无法照管我,而幼小的我又得非照管不可!在母亲万分焦急而又万分无奈的当儿,外祖母向母亲抛来了橄榄枝,她毅然决然地把我接到她的家里……

外祖母的家坐落在河东距我家十几里之遥的邻县的一个风光旖旎的小山村里。我的外祖母被当地的乡亲们誉为“一枝花",她不仅身材苗条,容貌端秀,而且善良、勤劳、聪慧、贤淑,心灵手巧,做事出挑,诸如纺、织、漂、染,裁剪做衣服,挑花绣朵,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每到月朗星稀的秋天的晚饭后,她就带着我在门前的场地上纺纱。她口里的神话、传说、童谣如同她棉条里牵出的纱绵绵不绝……后来我疑心她就是天上下了凡的织女星。

在一个中秋的晚上,她突然停下纺车,左手将我揽在怀里,右手的食指着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对我说:“娃娃,看,月亮里有什么?”“没什么。”“小子,再仔细看!”“里面有影子!”“那是很高很大的桂花树,那里还有漂亮的嫦娥和小巧的玉兔,还有被罚砍桂树的张果佬。张果佬日夜不停地砍,都永远砍不断那棵桂花树。每年中秋,那棵桂树就花满枝头,香飘万里,而且香飘人间,你看,现在好香啊!”我深信不疑,似乎真的闻到了桂香……

从那以后,我对月亮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每逢月圆,我都极力圆睁双目,仔细观看月中的荫影——桂花树,而且一直担忧着它,眷念着整个月宫,恨不得身生双翼去探看那株桂树……但无论如何,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留下无尽的遗憾……

后来我才知晓,月宫里的那株桂花树髙五百丈,夜以继日地砍桂树的,是汉朝河西人吳刚,因修仙犯了道规被罚,尽管他不遗余力地挥砍,但树创随合,桂树生机盎然依旧……

那个年代以至后来的一段很长时间,我们的物质是极度贫乏的,我们庄子里乃至外祖母的庄子里是没有谁种花养草的,几乎一棵桂树也没有。肚子都吃不饱,哪有那闲情逸致呢?然而,一到中秋前后,我的母亲就不无赞叹地说:“孔城的桂花好香!”我觉得我们的周围是有一阵阵淡淡芳香,可那时我还不认识桂花树呢,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我们家距孔城有五六华里远,孔城的桂花又不是月宫里的桂花,能香飘这么远吗?

没过几年,我就上孔城高中读书了。大概是髙一下学期的中秋节前,我总觉得教室乃至校園里有一股股难以名状的淡淡的清香……一日课余,我到街上去买笔和本子。出学校后門,沿紧邻学校的那条曲折而又幽深的巷道悠然行进,隐约有股清香徐徐扑面而来,经老井,及至程家祠堂,再向西折转,穿过几家房屋的隔巷,香气愈来愈浓,我驻足循香举目一看,嗬,好大一棵树啊!

这棵大树约摸七八丈髙,长在一片宽广的布有零碎瓦砾的空地上,枝叶婆娑茂盛,蓊然如云,荫翳蔽日,庞大的树冠覆盖面约有一亩面积大。银灰色的又粗又壮的树干,即便我张开双臂也不能围拢,树皮粗糙而且遍布一道道裂痕,岁月的风霸在它的周身已打上深刻的烙印。那凸起的裸根宛如一条条虬劲的莽龍将树干的底部牢牢地咬住。真是“巍巍参天树,蒂固根也深”啊!

隐约见那千枝万叶间已缀满一簇簇一簇簇银色的花蕾,有的已绽开银口,有的正含苞欲放……我明白了,我终于一切都白了!这就是桂花树!母亲赞叹的以及我们学校里的芳香,都是这千千万万个花朵爆发传送的。我虽然无缘见到月宫里那棵五百丈的香飘万里的桂树,但我却见到了我们孔城的一棵最大的桂花树!

就在我如痴如醉地观赏时,“书生,赏桂花呀!”我惊讶地循声望去,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已慢慢走到我跟前“这是孔城最大的少有的桂花树,几百年了,先开银,后变金,它一开,香飘八里十里哟,孔城的街街巷巷,还有周围的村村落落都被它香着哩,香着哩……”她在树下一边慢慢挪动着小脚一边不停地喃喃着。

毎年的中秋前后,我们整个孔城就笼罩在那棵桂树飘送的芳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孔城髙中的花香更浓。浓浓的桂香悄悄飘进我们的门,飘进我们的窗,沁人心脾,浸润心灵,我们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先生们抑揚顿挫的讲课声,我们的琅琅读书声,在花香里徐徐飘荡,慢慢蔓延……

之后,不管是买文具,还是到文化站阅報,我都忙中偷闲去赏那棵桂花……

后来我们毕业了,离开了孔城髙中。再后来,中秋前后,孔城及其周边再也没有那棵桂花的香气弥漫了,那棵历史悠久、孔城标识、功不可没的桂花树不复存在了!是因水患,还是拆迁,抑或人为砍伐?不得而知。

月中之桂无法见,孔城那棵老桂树又没了,我在不胜遗憾和惋惜之余,下定决心自已种桂花!本世纪初,我们举家迁居孔城,我和夫人立即在街上买了桂、红梅和腊梅树苗,植于庭院的菜地中,长得很快。后来院里浇了水泥地平,是年夏天奇热,上晒下熏,桂树娇贵,不胜其热,枝叶几乎都枯萎了,唯有一底枝生命力特顽强,靑翠依然,且其上仍存数片活叶。我即刻除其枯枝萎叶,并和夫人在桂树底部砌了围堰,我夫人还在外边栽了圈菊秧,以扺御强烈阳光的照射,且天天早晚浇水。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棵桂树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发了新枝。现髙两丈许,秀干挺直,枝繁叶茂,早年就开花了,也是先开银,后变金,芬芳浓郁,香远益清……四五年前的秋季,我和我的夫人站在桂花树下,举头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初开的桂花,看看这朵,指指那朵,口里夸着花美,夸着花香,真是桂花香里说桂花……

二零一六年五月,我的夫人匆匆地走了,我还在桂花树下徘徊,不思量,自难忘。自我夫人走后,这有桂花及其诸花的小院就成了我的世外桃源,小隐于山林,中隐于市,大隐于庙堂。我才疏学浅,只能偏居于这小镇之一隅了。

阳光初照的早晨,我就在桂花树下转悠,稍后,艳阳撒在桂花和红梅树上,我就在树荫里读我喜爱的诗文……月光朗照的夜晚,我亦踱步于院,如水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桂花树上,且有疏梅筛月影,景致是好的。在这种境界里我油然想到月宫月桂,我想到“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我爱群居也爱独处,我从小患浪漫饥渴症,我依赖月亮,依赖花草树木,依赖月光与它们默契交融的氛围和静谧,依赖这极其唯美的画面,在这种境界里,我心里浮躁的尘埃就会被裹着花香的月光静静浸润、慢慢沉淀以至净化……

前些年,我曾到儿孙所在的上海住了一段时间。在我看来,上海不仅是国际大都市,也是一座花城。儿子公司前面的街道以及周边的小区,孙子就读的学校,簇拥的都是桂花。我时常漫步在小区洁净的林荫道上,弥望的全是银色金色的桂花,空气里花香四溢,引得蜜蜂嗡嗡飞舞,彩蝶翩翩跹跹。有些年轻的父母带着自己的宝贝,坐在桂花树下的秋千上悠闲地荡呀荡呀,那欢声笑语在无边的花香里就是最悦耳最和谐的乐章……

我经常到女儿所在的桐城,他们的小区、女儿、女婿供职的的学校都是花园式的,不仅桂花遍布,还间植多种花草树木,真是花香满园啊!

现在是新时代,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的丰富,就有了更多更髙的文化追求,更好的环境追求,国家纷纷打造花园式城市、花园式社区、花园式学校,就是我们孔城包括农村,几乎家家种花养草,虽然月宫之桂可望不可及,那稞古老的桂树没了,但我们的桂树遍地了,真是八月桂花遍地开,城乡四季都飞花,到处都是人间天堂……

“啾啾……”几声鸟鸣传入我的耳朵,打断了我的翩翩遐想,原来是两只美丽的画眉鸟在我头顶的桂花树上欢呼跳跃着,两只彩蝶也在花叶间翩翩戏嬉。哦,又到桂花飘香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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