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我儿时的记忆
一、三条蛇的故事
上天的安排:父亲母亲和我,按属性算:都属蛇。
按出生月份来算,母亲是阴历三月份生人,父亲是阴历七月份生人,而我是阴历十一月份生人。
母亲说:人的属性和月份,决定了人一生的命运。
母亲还说:“我是阴历三月生。三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地里什么东西也没成熟,注定要挨饿。所以,我这条三月份生的‘蛇’,一辈子总挨饿!”
“你父亲是阴历七月份生。七月份,地里长的东西已经成熟或接近成熟。但是,还没有收割。要想吃,只能是到处跑,找食吃。你父亲这条‘蛇’,一辈子就是这样,到处跑,不但是为自己找食吃,还要给你挣学费!”
母亲接着说:“数你命好。你是阴历十一月份生;十一月,已收割完毕,粮食进仓了。而蛇也在地洞里存足了粮食,该‘入蛰’了。回到洞里,准备冬眠,坐吃坐喝。所以,你一辈子应是享福的命。”
母亲的话,是一个迷信笑话。但是,仔细想想,父亲母亲与我这辈子的命运,又好像与这个迷信的笑话十分吻合!
“人是命,天注定”吗?
明知是迷信,可是,有些时候,你想不相信,都不行!
在父亲母亲去世以后的许多年里,我曾经多次做过一个离奇的梦,梦见有两条大蛇,安详地盘踞在我居住的屋子周围。我安然地睡卧在房子中间!
我平时很怕蛇。在野地里看见蛇,我顿感浑身哆嗦,吓得我立刻绕的远远的!
但是,在梦里我一反常态,不但一点不害怕。还觉得十分温暖、十分亲近,十分祥和!
我非常想念父亲母亲,经常想起“三条蛇”的故事。这就是“相由心生”吧!
是父亲母亲显灵了!又回来了!
是两条苦命的“大蛇”,用他们坚强的臂膀,护佑着我这条幸福的“小蛇”!
这件事,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却完完全全是真的!
二、关于父亲
1.李“大”木匠
父亲是个木匠师傅。人们在称呼父亲时,往往在李姓与木匠中间加上一个“大”字。有熟悉的人,就直接去掉李姓,直呼大“木匠”。
父亲的木工手艺很精湛,在十里八乡很有名。
父亲的手艺有四个“绝招”。
父亲的第一个绝招是:投“犁杖”。
“犁杖”是农耕时使用的几乎是唯一的工具。
在旧式的农耕下种时,“犁杖”的用法是:牛在前面拉着,人在后头一边扶着“犁杖”往前走,一边举着鞭子指挥着牛,“犁杖”在地里挖出了一条深浅合适的沟,再下好种子,盖好土,压实,完成了一整套的下种程序。
“犁杖”好用还是不好用?是能否顺利耕地下种的关键。“犁杖”不好使,要么地沟挖深了,牛拉不动,种子也难以钻出土;要么地沟挖浅了,没法下种!
“犁杖”好用还是不好用,是考验一个木匠师傅水平的关键。
父亲说:投“犁杖”有两个技术关键:一个是“犁杖”背的弓度,它关系到“犁杖”入地是否容易,还关系到人扶“犁杖”是否省力。另一个是“犁铧”的对地斜度,它关系到“犁杖”挖沟深度,还关系到牛拉“犁杖”是否省力。
在这两个制作“犁杖”的关键技术上,很多木匠,在父亲面前都“甘拜下风”。
父亲的第二个绝招是:打“木轱辘车”。
“木轱辘车”也是农村经常使用的运输工具。
在那个年代,农村没有汽车和拖拉机。即便是胶轮马车也只是像供销社、粮站等之类的国家部门才有。农村家家户户最常使用的是“木轱辘车”。
“木轱辘车”的使用要求是:行走要稳,噪声要小,坐着要舒服,要经久耐用。
“木轱辘车”的制作关键是选材和轱辘的制作上,父亲的制作也有独到之处,也使很多木匠师傅,在父亲面前“自愧不如”。
父亲的第三个绝招是:打“寿棺”。
在那时候,农村不实行火葬,只有土葬。
制作“寿棺”,是根据户主的要求,根据花钱多少选材。对于很多比较有钱的孝子们,总愿意给老人制作的“寿棺”气派一点,庄严一点、美观一点。
父亲为用户制作的“寿棺”有一点与众不同:他能在油漆好的棺木上加上很多画,如:八仙过海啊,王母娘娘蟠桃会啊,唐僧西天取经啊……。
这些画,寓意着人死了,去了极乐世界,去了西天拜佛取经……。
所以,父亲做的“寿棺”,格外受人欢迎。
父亲的第四个绝招是:盖房子的木工活。
盖房子是农村家家户户都要遇到的大问题。主要的木工活是上屋架,上椽子与打门窗。
农村盖房子,屋架搭建得好不好,是房屋质量的关键。
盖房子施工到了上屋架这一步,要举行搭建屋架“仪式”。“仪式”的程序是:先停工,户主首先要烧香、跪地磕头、拜神仙,然后放炮,再由户主行礼,拜请有威望的木匠师傅蹬上屋顶,指挥上屋架、房梁、房檩、椽子,中午主人还要做好吃的,犒劳大家。
这是一项技术性很强,很有危险的活计,不但要有技术,还要有体力。
凭父亲在乡里的威信和技术,很多人家盖房子,就请父亲担任这项任务的指挥工作。
盖房子另一件重要的事是打门窗。
那时候,农村没有玻璃门窗,都是纸糊的窗和纸糊门的上亮子。
对制造门窗的要求是:纸要糊的结实,门窗造型要好看。如窗户棱有盘肠的、回字的、星字的…….
这些活计,在有些乡亲看来:父亲的手艺比别人“略高一筹”。
日久天长了,父亲的手艺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了,称赞了。人
们也就在他这个“木匠”称呼的前面加了一个“大”字,李“大”木匠也就这样传开了。
2.父亲的学艺经历
父亲的手艺是从爷爷的姥姥家学来的。爷爷的姥姥家姓萧,老萧家的木工手艺是祖传的。这项手艺从何时开始传?—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记事的时候,就听说有萧大木匠、萧二木匠……。
父亲从小就跟着萧家学徒。直到十七、八岁,才离开萧家,与爷爷“独立门户”。独自承揽活计单干。爷爷外面的事情多,后来,基本上就是父亲一个人承担任务。
父亲心灵手巧,在从老萧家学到一些技术的基础上,又努力钻研,精益求精。除此以外,父亲还善于“偸学别家”的手艺。
那时候,匠人的手艺,互相保密。要学,只能是拜师学艺。父亲已经是“师出有门”了,不可能再拜师学艺了。要学也只能靠聪明的脑瓜、敏锐的眼睛、勤快的双手来“偸学”手艺。
父亲曾给我讲过一个:他是如何“偸学”在“寿棺”上绘画的故事。
那是在给一些富贵人家干活,经常看见主人家里为老人准备的“寿棺”,存放在没加锁的库房里;上面绘着各种图画。父亲就乘中午主人睡觉的时候,偷偷地跑到存“寿棺”的库房里,用预先准备好的宣纸,把“寿棺”上的画描下来。一天、两天……。终于把所有“寿棺”上的画描完了。
以后,再给别家做“寿棺”时,父亲就按照那些描下来的图画,绘到别家的“寿棺”上。
父亲还善于精心研究,天长日久,又提高了这项技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能在“寿棺”上绘画的老手艺人越来越少,这项技术,在家乡几乎成了父亲的“独门绝技”。
这些描图,我曾见过多少次。父亲把它视为“珍宝”,一直深藏在柜子里。
从父亲身上我学会了干工作要认真负责,对技术要精益求精。我还非常喜欢搜集技术资料,这种性格也是父亲的遗传基因!
3.父亲的爱好
农村在解放初期,还很落后。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消息非常闭塞。唯一的一项家庭娱乐活动就是看“古书”。这也是父亲平时的“最爱”。
父亲在家里存了很多套古书,如《三侠剑》,《雍正剑侠图》、《天门阵》、《隋唐演义》……。
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把这些书,视为“珍宝”。
父亲长年一个人在外务工;但是,不论父亲走到哪里,总把他的“珍宝”,带在身上。
每当打工间歇或下班以后,父亲就拿出带在身边的古书来解解闷、看一看。这些书就是陪伴他渡过寂寞时光的唯一伙伴!
每逢过年回家,村里有与父亲相同爱好的人,就聚在我的家里,半宿半夜地让父亲念给他们听,父亲从不拒绝!
“文革”中“破四旧”,面临着失去这些“珍宝”的风险;父亲着急了,就把这些“珍宝”,用几层塑料布包起来,藏在了连母亲与我都不知道的地方!
父亲喜欢这些古书中的人物,敬仰、崇拜书中那些英雄好汉的品德!
爱好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父亲的性格:热心耿直,说话直来直去、直言不畏。每逢遇到不合理的事儿,总喜欢“仗义直言”、“拔刀相助”。甚至于有时候不计后果!
我小的时候,父亲还经常把一些古书中的故事讲给我听。父亲讲得津津乐道、绘声绘色,使书中的英雄豪杰,活龙活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简直听入迷了。每当父亲回家,我总是纠缠着父亲不放:非让父亲给我讲一段,我才肯罢休!
父亲的爱好,自然而然地也就变成了我的爱好。每当我寒假回家,听父亲说书的听众中,自然也少不了我一个!不过,随着我年令一天一天地长大,慢慢的,说书人由父亲变成了我!后来,有的亲人说:“你的性格有点像你父亲!我承认,我的性格的确有点像父亲;性子比较急,遇事有话憋不住,总喜欢与人争辩几句。
俗语说:“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猫学,爱抓老鼠;跟着虎学,爱撵羊群吗!
4.技术主任
解放初,农村成立了互助组,村里的部分木匠师傅就联合起来,成立了“木社”。
“木社”有两位领导。一位是行政主任,主管行政事务,是我爷爷的姥姥家里的人,论辈份我叫他表叔,比我父亲小几岁。另一位是技术主任,主管业务和产品质量,就是父亲。
“木社”的主要工作,基本上就是父亲的四项“绝招”。
“木社”成立起来后,恰逢时宜,“买卖”兴旺。送上门来的活计络绎不绝。
活多人少,有点忙不过来了,两位主任一商量,又雇用了十来个小工。
村里还在单干的师傅,逐渐感到单干困难。论手艺,没有“木社”的师傅手艺精;论力量,也没有“木社”的力量大;讲竞争,在“木社”面前,自然是“甘拜下风”。
于是,有识时务的师傅,就找到了父亲,要求加入“木社”。
“木社”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木社”有管理委员会,管理委员会由三个人组成:两个主任和一位主管财务的师傅。只要三个人集体通过才行!
树大招风;兴旺的“木社”,自然遭到了本村及邻村的一些人,特别是同行们的嫉妒。
后来,互助组发展到初级社,又到高级社,上面有“令”:所有农村的木匠师傅,要分散到各个生产队去,配合生产队工作:促进农业生产;这项任务的名子叫“包队”。
面对着上级的命令,面对着一些人的嫉妒,红红火火的“木社”,只能关门歇业,解散,所有的师傅只能下到生产队里去“包队”。
然而,“包队”就是一根绳子,拴住了就走不开。
队里规定:每年春耕大忙季节,“包队”的师傅,必须坚守岗位,
不准外出;其他季节,队里的活计不多,可以外出。但是,一旦队里有活儿,必须随叫随到,不准耽误。违规者要受罚!
从此,我家的艰苦生活就开始了!父亲的“流浪者”生活也就开始了!
5.打“游击战”的大师傅
父亲从担任“包队”的师傅起,也就开始了一年四季“打游击”的工作。
每年春天,要准备春耕,忙于生产队里的活计。
父亲包的生产队叫“小官家地”村,位置在我家北边,离我家有三里多地。每天父亲就早出晚归,往返于我家与生产队之间!
夏秋两季:父亲就把“包队”的工作暂时放下。去周围村庄找活儿干。外去的原因有两个:一个原因是,必须挣出我的学费;另一个原因是,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出外干活,就可以带出去一张嘴。
那时的生产队非常穷,管理水平也很低,队里的活计很多很累。但是,人们辛勤劳动的结果是:只出工不赚钱。社员们发牢骚地说:“我们辛苦一年是黑瞎子掰棒子,什么都不剩!”
父亲在生产队里干一天,工分值,低时只有几分钱,高时也只有一、两角钱,靠生产队,根本挣不到我的学费。
在筹钱无门的情况下,父亲就揹起木工家具,走遍离开我家周围几十里的村子,挨家挨户地寻找活儿干。
我清楚地记得:从上初中开始,经常看见父亲用锛子当“扁担”,“扁担”上挂满木工家具,看重量足有四、五十斤,父亲经常揹着这四、五十斤外出,往返走几十里路。我多次看见父亲回家进门时,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到了冬天,大雪封地,寒风刺骨,实在无法外出了,父亲就留在家里,为本村的乡亲们“服务”,一方面是村里各家各户有活儿,另一方面是为乡亲们准备过春节所用的东西。
想想父亲那些年的生活,就像母亲说的:是一条到处奔跑的,找食吃的“蛇”。又像一个打游击的“战士”。
由于父亲经常不在家里,我从小到大,与父亲相处的时间较少。思想交流也不多。
但是,我深深地感觉到:父亲与母亲一样地疼爱我;父亲“望子成龙”的思想与母亲是一致的。为了我的成长,父亲与母亲同样:都是不顾一切的!
我深深地爱我的父亲!
6.父亲的慈爱目光
父亲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当我回家的头两天,父亲不管多么忙,也要把手里的工作停下来,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干,一直坐在炕上看着我。
父亲看得很仔细。细致地观察着我身体的变化,细致地观察着我的精神状态,认真地听着我介绍学校里的情况、听着我讲述回家路上的所见所闻……。
父亲很少问这儿问那儿。他更多地只是听,只是看!
如果我说话时的情绪很高兴,父亲就会跟着我一起高兴。如果我说话时的情绪紧锁眉头,父亲就显出了充满担心。
父亲内心的希望是,我把外面的事情要全部讲出来,千万不要有所保留!
父亲在察言观色。他期盼着我一直能高兴地生活。只要我高兴,父亲就放心了。说明他唯一最牵挂的儿子,在外面的生活、学习、工作,一切都是顺利的……。
父亲心里清楚,我生活的那么远,真有什么困难,他也是干着急,无能为力的!他似乎在默默地向上天祈求:保佑我的儿子吧!
父爱是深沉的,父爱在心底里,父爱在无言中,父爱大如天啊!
三、关于母亲
1.勤俭持家
我记得小时候,因为与爷爷结识的人多,家里的客人来来往往、迎接不暇,母亲无论白天黑夜,总是屋里屋外的忙个不停。
在夜里,我经常是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母亲仍然坐在煤油灯下,俯首凝神地忙碌着:要么就是为一家备吃备喝、要么就是一针一针,一线一线地缝补衣被……。
但是,母亲从不叫苦,从不喊累,俏无声息、默默无闻地操持着这个还很贫穷的家。再加上多年的饥荒战乱、一家人饱受了缺衣少食之苦。
我经常看着母亲那不知疲倦的背影暗暗心痛。
天亮了,解放了,人们开始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解放初,过年最热闹:家家张灯结彩,小孩说:“过年好,过年好,丫头要花,小子要炮”;大人说:“年前干活年后呆(休息),吃吃喝喝打大牌(扑克),初四开始唱皮影,初五开始戏登台;秧歌高翘家家窜,家家户户乐悠哉。”
每年一进腊月门儿,家家户户,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
而我们家,过年时最忙的是母亲,白天推碾子压面、做豆腐,做粉条、包冻饺子、蒸粘糕……。夜晚还得给父亲帮忙,因为父亲需要免费为各家做过年用的饼撑、灯笼,腊台……等年货,经常忙得整夜不能休息。
那年头没钱顾小工。父亲干活时,只能让母亲当小工:父亲拉上锯,母亲拉下锯,我是举灯照亮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像演戏,父亲是“主角”,母亲是“配角”,我是干杂活“小跑龙套”的。
我看着母亲脸上冒着汗珠,关切地问:“娘,累妈?”
母亲笑着摇摇头说:“累点没啥。乡亲们住在一起,相互之间经常彼此用得着,现在为他们干点活,累点也是应该的!”
母亲这个“配角”,经过长时间的磨练,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半个木匠”。平时父亲不在家时,家里的桌椅板凳坏了,门窗坏了……,等小小不然的活计,母亲就自己动手修理了。
2.“土先生”
母亲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们村是个大村,有一千余户人家。竞然没有一个合格的医生。遇有重病,只能麻烦邻居们帮忙,去百里之外的县城里救治。
在求医无门的情况下,人们得了病只能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自救。
为此,母亲练就了拔罐、手灸、简单地刮痧等手艺;还搜集了一些土方偏方,又在山里采摘了一些草药,晾干后储存起来,以备自家或乡亲们救急之用。
日久天长,有些熟悉的乡亲们,得了头疼、感冒等不是十分严重的疾病,就愿意来找母亲。母亲也愿意给他们看看,想个法子治一治。
我曾记得,那时候,不管白天或晚上,我家经常有人敲门进来,开玩笑地对母亲说:“‘先生’,我头痛,可能感冒了,给我揪揪吧!”有的说:“‘先生’,我腰痛,可能是着凉了,给我拔几罐吧!”
听到这种称呼,母亲不好意思了,赶忙说:“我算什么‘先生’?如果说是,只能算个‘土先生’,‘假先生’,‘冒牌先生’。”
母亲一边开玩笑地说着,一边急忙准备好拔罐、棉球、酒精,立即为来者医治起来……。
从此‘土先生’的名声就悄无声息地在村里传开了。
后来不知母亲又从哪里学了点接生知识,有至近亲朋上门求助时,她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全家人都为此事担心,劝母亲说:“这件事人命关天,危险性太大,别干!”
母亲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咱们村过去有接生婆,现在没有了,医院路又太远,来不及;不急他们不找我,找来了,能帮忙的话就帮帮忙罢。真正难产的,我医院。”
就这样,母亲凭着大胆和生活经验,为村里好几个孕妇接过生。
3.家庭保健“医生”
父亲在外干活,长年辛苦、风吹雨淋、漂泊不定;整日里和锛、凿、斧、锯等铁器傢伙打交道;伤风感冒、头痛脑热、伤及皮肉等事情常有发生。
农村汉子火力壮,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母亲就给父亲弄个偏方、发发汗,或拔拔罐、灸一灸就过去了。
但是,再强壮的人,也有闹严重疾病的时候。
父亲一辈子曾有过三次大的劫难。每次都是因为家里穷,没钱医院救治,都是母亲想方设法,精心照顾调理,帮父亲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
父亲人生的第一次劫难是干木工活儿砍伤了脚。
一九四九年,家乡刚刚解放;经过土地改革,家家户户分得了田地。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俗语说:“有了地和田,吃穿不犯难,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乡亲们欢呼雀跃、热血沸腾。
就在这一年,父亲离开爷爷,自立门户。为了摘掉“穷帽子”,夫妻俩干劲十足、信心满满!
一九五零年春节过后,就要迎来春耕大忙的季节,为了不误农时,父亲必须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地把手里的木工活计干完。
太忙了--人身体就会过度疲惫,
疲惫了--人的精神就会走神,走神必然出错,必然发生危险。
就在正月里的一个晚上,父亲终因体力不支,再加上屋里灯光暗淡,干活不小心,锛子砍伤了脚。伤势很重,脚面子上的肉翻翻着,已经伤到了骨头。父亲一头载倒在炕上,一躺就是半年多。
家中的大梁“塌”了,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
那一年,我刚上小学二年级,母亲既要操持家务,又要接送我上下学,还要忙着干家里地里的活计,更重要的事是,还得用“土”办法、寻草药为父亲治伤。
我清楚地记得,在那段极端困难的日子里,母亲经常是,太阳落山时才由田里回到家里。进门后,放下工具,先做好饭菜,照顾一家人吃完晚饭,再刷锅洗碗,整理卫生;最后就是点火熬药,再把药水凉温,打开包在父亲伤口上的纱布,为父亲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洗。擦洗完之后,再涂上药,包紮起来……。
母亲把这一切家务事干完,时间已是深夜十一、二点了,最后再拖着疲劳的身体上炕睡觉。
第二天母亲又是精神焕发地早早起来,重复着头一天的事情。
就这样,父亲的伤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父亲的脚刚砍伤的时候,下不了地,需要母亲为他端屎端尿,三个月后能下地了,五六个月能正常行走了,七八个月后,又能出外干活了。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由于母亲的精心护理,父亲的脚伤不但没有感染,伤口愈合得还很好,没留下任何后遗症。
那一年,母亲成了名副其实的家里地里的“一把手”。
土改时按人口算我家共分得十多亩土地,分成三块,都在老哈河的河谷里,分散在村子的东、南、北三个方向上,离开我家的距离,最近的有二、三里,远的有五、六里。
母亲一个人要完成翻土、开沟、下种、开苗、锄草、一直到收割等全部的工序。
事情虽多,但是,母亲的安排很仔细。只见她每天早晨从家里出发,西一趟、北一趟、南一趟...。计划周到、从来不误农时。
遇有星期天,母亲就带上我一起下地。我很贪玩,离开学堂,像“出笼的小鸟”,不停的在地里跑来跑去。
我偶尔也心血来潮,蹲下去,帮着母亲铲铲土、平平地、拔拔草。
我分不清苗和草,经常把苗当成草拔下来。每逢这时,母亲从不责备我,还耐着性子对我说:“叶宽的、发黄的是苗,叶窄的、发青的是草,不要再弄错啊!”
在那一段时间里,竞管父亲躺在炕上,家里地里的活计没完没了,但是,母亲总是坦然乐观地面对,紧张有序地安排着,方方面面都做得井井有条!
我总觉得在母亲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任何困难都不会把她压倒。
父亲人生的第二次劫难是得了“掉眼风”。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夏天,父亲在外干活,天很热。有一天晚饭后,几个人聚在门洞里,边聊天边乘凉。
第二天早晨起来,突然发现父亲的嘴歪了,眼也斜了,吃东西很难下咽,口水总往一个方向流。
原来是父亲受了“贼风”,就是通常讲的:得了“掉眼风”。
这下又把母亲急坏了,天又“溻”下来了!
这种病,母亲不知道去哪里求医问药。她敢忙四处求教。
后来从一个姓冯的爷爷处求到一个偏方:说是用山地里生长的“某种草药”,熬成膏药,贴在歪嘴一边的脸上,坚持一、两个月就会好转!
母亲开始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做了,发现果然有效!
这也坚定了父亲母亲治病的信心!
从此母亲就开始天天上山,采药、熬药、制膏药、三天一次为父亲脸上换膏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个月的治疗,父亲的歪嘴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一生没留下任何后遗症。
4.我的重沙眼
为了我的健康成长,母亲费尽了心机。
仅举一例:我的家乡地处北方沙漠地带,一年四季总刮风,春冬季风沙更盛,有时候白日里天昏地暗,屋里甚至需要点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沙大的缘故?“沙眼”是我们那里的“地区病”。村里得重沙眼的人很多,造成不少人有难听的外号:什么“X瞎子”、“X烂眼轴子”……。这些人视力很差,生活自理都有困难,整日里痛苦不堪。
我也没能“幸免”,经常闹眼病,眼睑总是红红的,见风流泪,怕见太阳光,眼睫毛经常倒下,扎在眼里很疼、很疼。
后来,父亲带我医院检查,确定沙眼重度为四个“+”号,并有严重的眼睑炎;医生让我点眼药水、涂眼药膏。回家后,我按着医生的要求做了,但是,效果很不好,严重地影响着我的生活和学习。
对于我的眼疾,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她默默地在心里想着对策。
一九五三年秋天,我小学六年级了,离升初中还有一年的时间。
有一天,母亲看着我烂糊糊的眼睛,沉思良久,说:“孩子,快升初中了,你的眼睛疼吗?”
我说:“疼,看一会书更疼!”
母亲又沉思了一会,非常无奈地说:“咱们‘土法’治治吧。不然你继续上学有困难;长大以后,如果象‘χ烂眼轴子’那样,就坏了!”
母亲说的是村里一个叫王xx的乡亲,由于有严重的沙眼,到四十多岁,眼睛就几乎瞎了。
母亲深清的关怀,打动了我的心。
我说:“好,怎么‘治’?疼吗?”
母亲说:“不太疼!无论如何咱们都要试一试,特别疼时,就不治了!”
我说:“好吧,那就试试吧!”
其实,到底疼不疼?母亲心中也无底。母亲只所以这样说,纯粹是为了安慰我。
第二天,母亲早早起来,照顾一家人吃过早饭后,带上我来到东山坡的一片庄稼地里,这里离家有五里多路。
金秋时节,漫山遍野长满了庄稼,快丰收了,一片片红色的高粮穗、一片片白色的荞麦花,一片片金黄色的谷穗、一片片青色的豆荚……,把大地装扮得万紫千红,漂亮极了。
回到熟悉的田野里,看着漫山坡丰硕的果实,我心里甜滋滋的,我的贪玩本性重现了,在广阔无垠的庄稼地里不停地奔跑着,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寻找野果,那种高兴劲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母亲无心看东望西,径直奔谷子地走去,拨开齐腰深的谷穗,拣那长得肥厚、宽大的谷叶摘了一大把。
我不解地问:“娘,摘它干啥?”
母亲说:“用它给你治沙眼呀!”我听了后,很觉疑惑,痴呆呆地看着母亲手里的谷子叶,不再问了,加快脚步,跟着母亲回家了。
第三天上午,母亲对我说:“过来,乘上午亮堂,给你做‘手术’吧!”
母亲的话让我一阵心跳。但是,严重的眼疾已经把我折磨的无奈之极;我不能违背母亲的良苦用心,必须勇敢地试一试。
我硬着头皮,坐到母亲面前。
只见母亲把那大把的谷子叶拿出来,精挑细选地拣了六七片,用剪刀小心的裁剪成宽不到一厘米,长六、七厘米的小条条;
原来快成熟的谷子叶表面是光滑的,而背面却是粗糙的,近似于砂纸。
母亲操作前又拿出了旱烟袋,从烟袋管里捥出了一些烟袋油,准备在桌子边上。
母亲开始做“手术”了;
母亲拿起准备好的谷子叶条条,面朝里,底朝外,对头弯成一个撱圆形,用一只手抓住一头,好象是一把弯弯的“小手术刀”,另一只手翻开我的上眼皮,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刮了,疼你就说话!”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制的“小手术刀”,在我布满“沙粒”的眼皮上轻轻地刮了一下,然后问:“疼吗?”
我顿时产生一种“豁出去”的想法。对母亲说:“有点疼,不过我还能挺得住,弄吧!”
母亲又轻轻地刮了一下,又刮一下……。
慢慢地我忍着微微的痛,一棵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母亲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刮完上眼皮又刮下眼皮,刮完左眼又刮右眼。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了,我模模糊糊地看见,鲜红的血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母亲用开水烫过的纱布把留着血的眼睛擦了一次又一次。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手术”,终于完成了。母亲的汗水挂在脸上,浸透了上衣的前胸和后背。
接着母亲又用棉花棍沾了些烟袋油,说:“用它再杀杀伤口,消消毒;有点疼,闭上眼睛忍一忍!”
手术做完了,点几滴烟袋油算什么?
我心里一横,对母亲说:“来吧!”
开始时真疼啊!我咬着牙,闭着眼挺着,脸上的汗滴滴哒哒地淌下来。
随着时间的流失,疼的程度在慢慢减弱,经过三四个小时后基本上不疼了!
母亲用棉花棍蘸白酒轻轻地为我擦干净后,又点上了一次烟袋油,第二天早上又擦干净!
从此,我的眼睛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手术”做完后,母亲又托人买了几瓶眼药水;我又坚持点了半年多的眼药水。从此我的眼疾一年年的好起来了,在以后的年代里,再没犯眼疾,视力至今都很好!
解放初,在缺医少药的偏僻农村,母亲的办法虽然有点“土”,也不太科学。但是,的的确确永远治好了我的重沙眼。
我一生受益,先上小学,后上中学,再上大学,毕业后又当了兵、一辈子从事工程设计工作。
我一辈子顺风顺水,即没受眼疾之苦,又没被眼疾拖累,我永远感谢我敬爱的母亲!
5.“好大姐”
母亲一辈子热心为乡亲办事,从不辞辛苦,从不计较得失,总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深得乡亲们的喜欢与尊敬。
母亲经常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冤家多了办事愁!”,“多为乡亲们办事,是行善积德的事”。
由于母亲的热心和母亲丰富的生活越历,村里都亲切地称她为“大姐”。
慢慢地我发现:在来人之中,有与母亲同辈的,也有是母亲长辈的,有比母亲年龄大的,也有比母亲年龄小的,大家一律称呼母亲为“大姐”。
不同的是,那些比母亲年龄大的长辈人往往是比着孩子叫,就是在“大姐”的前面,加上一个“你”字或“他”字,就是:“你大姐”,“他大姐”。
我疑惑了!这是为什么?这不是乱了辈份吗?
慢慢的我长大了,懂点事故了,我似乎明白了,叫母亲的这一声”大姐“,似乎与传统意义上的,邻居间或亲情间的“大姐”、“二姐”、“大哥”、“二哥”是不同的。
叫母亲的这一声“大姐”,更类似于村里对村干部的称呼,如“队长”、“书记”、“主任”……。
我也逐渐明白了:这是乡亲们对母亲的一种“尊称”,是一种不计名利的“官爵”。
母亲的巧手在乡亲中是有名的。她不但是针线活计的“高手”,也是家务琐事的“能手”,不管谁家,只要有事找到她,能帮忙的,她从不拒绝,总是尽力而为。
对于邻居家的婚丧嫁娶等大事,母亲从不马虎,从不错过。父亲在家就父亲前去;若逢父亲外出,母亲就亲自前去。
母亲没念过书,仅靠刚解放初的扫盲运动认识几个字。
但是,母亲天生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她能熟练准确地说出乡里各家各户的人和事、相互关系、孩子大人叫什么名子……。
那年月,平日里艰苦度日,积攒点好东西,要么等到贵客临门时吃,要么就等到过年过节时再吃。每逢这样的时刻,也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我也不例外。
每逢我“最开心”的时候,母亲就叫我,或亲自去给就近的邻居送点去。
同样,邻居们遇有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也给我家回溃。
彼此来往多了,日久生情,亲如一家了,有几个孩子就跪在地上磕头,要认母亲为“干妈”!
面对着跪在地上的孩子,母亲脸上漏着笑容,弯下腰,非常亲昵地把孩子扶起来,爽快的答应了孩子的要求。
从此,她也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对待他们。
母亲的慈善心肠还表现在对待流浪乞讨者的身上。
曾记得解放前后,在那些动荡的年代里,村里经常有乞讨的流浪汉,他们衣不遮体,食不饱肚,经常是一边唱着歌,一边打着呱哒板,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乞讨。
每逢有乞讨者登门,母亲总是让我拿上几个窝窝头、贴饼子,送到大门口,送到乞讨者的手里。
遇有下大雨或下大雪的天气,母亲就把他们让进屋里坐一坐,烤烤火、避避雨……。
有几个经常登门的乞讨者,更是走熟了门,跑惯了腿;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又毫不客气的来了。
他们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一边打着呱哒板,一边唱着歌,大摇大摆地走进我的家门。
进门就喊:“大爷大娘,大哥大嫂,我又来了,又来为你们‘赐福’了,祝你们全家平安,幸福……。”
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母亲心领神会,总是毫不迟疑地又把他们让进屋里,给他们倒点水喝,弄点吃的,寒暄几句之后,再高高兴兴地把他们送出家门。
有一次,我不解地问:“娘,一个要饭的,干嘛对他们那么客气啊?”
母亲看看我,迟疑了一会,然后说:“咱们家每年过春节都供奉灶王爷,灶王爷周围的对联是什么?”
这个问题难不倒我!
因为每年过春节,家里供奉的神像及神像周围的春联都要更新。而且,只要我春节回家,更新就是我的事;对联经常是由我来写、由我来贴。
我肯定地回答:“灶王爷两边的对联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横批是‘一家之主’啊。”
母亲听了,乐着说:“对啊,灶王爷是咱们的‘一家之主’,听灶王爷的话,多做好事,善事,才能保佑咱们全家的平安啊!”
母亲的话说的很严肃、很认真!
听了母亲的话,我豁然明白了,无语了,敬服了。我也更加明白了:母亲的慈善心肠来源是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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