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故事集之二瘟情

楔子

唐小草疯了,据说是被一种唤作“狂”的病弄疯的,她就这样站在家里一把竹凳上,脚趾皮肤干裂,甲沟处滋出一点黄白的泥星,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花香,眼球里长出两枝金色的蝴蝶兰。双臂大张,环住就近的一个花盆架,嘴巴牢牢吸住架上那盆芦苇的顶端一截,仿佛要把它整根咬起来,又像是将自己种进去了。赤脚医生剥开她的衣裳,皮肤爬满艳彩,像是有人刺青上了瘾,把花植的根茎叶脉都纹好了。

就这么样,人依旧是不死的,她还微微喘着气,鼻孔里喷出一种奇异的香,与家宅后院地里的猪屎味混在一起,说不出地难受。

还是阿黄讲人性,说把医院看一看,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一条生路。唐小草的奶奶瞪一瞪浑成浆糊的眼珠子,讲算了,怎么看都好不了罢。唐家奶奶边讲,边在唐小草的奶子上捏了一把,奶尖瞬间渗出粘液,还是热的。就这样,唐小草吮在嘴里的芦苇被硬生生拔了出来,又将衣裳穿回去,埋在堆满猪屎的菜地里,泥面上架起的两排茄子,紫得发蓝,跟唐小草的肤色相映成辉。

因此,唐小草复活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摘下一根茄子嚼了又嚼,生涩的苦腥气让她恼火,她眼球上长着的蝴蝶兰此时已经腐烂,这令她恢复了某种神奇的视力,她可以看见整个紫蓝色的天空、紫蓝色的土胚房,紫蓝色的桑叶地,以及紫蓝色的唐家奶奶。

唐家奶奶看见小草的瞬间,手里正拿着一块搓衣板,要给唐小草的弟弟唐小叶洗平脚内裤,孰料却看到地里长出一个紫蓝色的唐小草,奶头滋着紫色的汁液,浑身上下都是呈含苞待放状的“刺青”。唐家奶奶怔住了,手中平脚内裤散发的体液气味吸住了唐小草,把她往唐家奶奶面前引。

“小草?你怎么又死回来了?”

唐家奶奶话音刚落,半颗脑袋便被唐小草含在了嘴里,牙齿边利索地磕进了头皮。唐家奶奶大叫一声“小叶,救我呀!”

唐小草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觉得气恼,奶奶的头皮又干又臭,咬下去一嘴屑,她不明白生前缘何就是对这样一副干缩的头皮有依恋,还时常帮她清洗。老早之前,她就该一刀削掉这层老头皮,也不至于后来要跟猪屎埋在一道催肥地里的圆白菜。那些圆白菜,唐家奶奶总是留一半在家里的菜窖,另外一半送到山上的栖贤寺给老方丈,抵充香油钱。

因为脑壳太硬,实在咬不动,唐小草直觉两颗门牙的牙根有一点松脱,她只能把嘴张得更大,往相对柔软的地方一记啃下去,就这样,咬出了一串彩虹。

巨型彩虹带着热腾腾的光影宣泄而出,挂在月光下的茄子架上,随即听到喷泉的涌动之声。唐小草太高兴了,原来奶奶的躯体仍未完全枯竭,还是挖得出彩虹的,咸津津、雾蒙蒙,带一点迷人的锈气。

就这样,唐小草开开心心地啃了奶奶好几口,每一口都啃出了彩虹。

唐小叶跑出来的辰光,唐家奶奶的眼球里有两株墨色的猪笼草,它们就这样直勾勾地冲着他张开了花嘴,咬碎了他的下巴。

那一晚,系唐小草的丰收之夜,她将“狂”病散放到唐家村的每个角落。次日艳阳高照,每个村民的眼球里都花草盛放,浓郁的花香气盖过了血肉躯体的临终之息。

没有人愿意再给砒霜一块馒头了,尽管他是目前唯一能把得没有感染上狂病的幸存者聚集起来的人,“领袖”在这个时代不值钱,砒霜甚至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前妻和两个儿子。前妻艾艾是在她的现任丈夫眼球上开出了夹竹桃的时候,及时地用两把大剪刀将他双手牢牢钉在墙面上,才逃了出来,找到砒霜寻求保护。

砒霜当时还在栖贤寺里给佛像补金漆,憋着一肚子气,因老方丈不肯给钱,希翼拿几棵圆白菜给他了事。艾艾讲,砒霜你不要这样,现在拿圆白菜比拿钱要好得多,山下的村子已经完蛋了,那些得狂病的若是发了狠,爬到山上来,我们都要眼睛上长花的。

砒霜想了一下,跑到后面禅房,一脚踢开门,把老方丈先打到两眼开花,再跟一众僧人讲,要么跟着我打得狂病的死人们,要么现在就下山等死,自己选。僧人纷纷表示要跟砒霜一条心,事实上,在他们眼里,艾艾才是一早就开出来的花,头发乌黑光亮,皮肤白得有点透明,眉心生了一粒圆滚滚的朱砂,屁股大到能开一桌酒席。砒霜当年能娶到艾艾,全凭他手艺活一时得来的风光,数年之后,两个儿子生好,亦正是唐家村落魄的时候。连唐小草跟唐小叶谁能吃饭桌上的鱼都有了计较,唐家奶奶把鲫鱼用筷头夹两段,头身给小叶,尾巴给小草。就这样生生把两个孩子都气哭,因全觉得对方得到的才最好。

到了砒霜家,两个儿子无论优劣,必是大儿子要吃亏些,砒霜和艾艾都倾向于疼小的,小的面孔圆,长相占便宜,显得可爱。所以离婚的辰光,砒霜满心以为艾艾最多带走弟弟,未曾想她是两个都要,把砒霜气吐了血。

现在好了,艾艾一手一个抓着两个儿子上山,让砒霜把栖贤寺的大门用木桩子顶牢,围墙上淋满香油,就指着得狂病的死人爬不上来,能生生饿死在寺外。

寺内亦是有菜园的,只种出来的瓜果终究不太清口,可能跟僧人们寡淡的饮食有关,施下的粪肥都不怎么肥。所幸粮米充足,伙房里只煮粥食的话,可以撑足一个月。

砒霜把干木匠活的工具当武器,给两个孩子每人手里塞了一把刻刀,不重,然而锋利。其实砒霜自己也明白,根本没什么用,上个月他到县城里送订做好的红木梳妆台,在花柳街上看到过得狂病的,一个雏妓,浑身上下长满了花的根茎,两只眼睛里桃花枝条直刺天际。那雏妓嚎叫着,四肢咯咯直响,身体可以面朝上反弓,扭曲成一轮弯月,以闪电速窜过一个个房顶,直奔嫖客们的咽喉而去。

那场景,当时把砒霜看傻了,老鸨给钱的辰光,讲说梳妆台算是白做了,一半的金主都已被咬开了花,这个城一夜之间便要废掉。

砒霜数着钱走出妓馆大门的时候滑了一大跤,染了半身血。他奇怪老鸨缘何不逃,还要给他结帐,他不晓得,自己前脚刚走,后脚那老鸨便上吊了。

回到唐家村,砒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山给佛修金漆,他固执地认为这种狂病的风行,皆因人们对神佛不敬。艾艾改嫁以后,逢年过节都不上山香烧,年初五拜财神都不高兴做,怪道后面要出这样的事。砒霜就这样摸索了一套自以为是的规律,然后胸有成竹地拜过四方神灵,叉腰劈腿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给僧人及艾艾母子训话。

砒霜说,有菩萨在,就不要怕妖魔,他观察过县里得狂病的雏妓,都是走直不走弯,爬跳速度快,但是没有凡人的反应能力,围墙高便跃不过来。墙上钉满了削尖的竹签,那一刀一刀都是砒霜手把手指挥僧人们弄出来的,但是砒霜心里清楚,这些僧人最终还是会像处理老方丈的尸体那样处理掉自己——搁在冷冰冰的地窖里,摆于三排咸菜缸的对面。

即便如此,砒霜还是非常善良地告诫他们保命的各种诀窍,譬如不到必要的时刻都要跟围墙保持距离,睡觉要实行轮班制,他还教他们做一种面食,把调面粉的水压缩到极少量,做出咬起来尤其费牙的咸饼干,用油纸一块块包好,放在封好的一个狗洞旁边。这是留的一条所谓的“后路”,指的是刨开狗洞,后方连着一个水塘,养满了黑鱼和蚌壳;砒霜认为病人不可能踏水而行,却忘记了人也不可能,即便是有水性的僧人,都无法与得狂病的呆在一个塘子里。

每天清晨,砒霜都会带着大儿子走出寺门去探消息,路过一个叫“深溪”的地头,那里的春笋长得颇好,跟潮湿的溪流搭在一道,笋尖上经常会挂着几个得狂病的路人,他们清一色眼睛里开出了白莲,花瓣雪雪白,金黄的蕊,茎杆上凹凸不平的麻点扎着失血的喉管。每次砒霜都会耐心地把这些路人从笋尖上弄下来,摘掉口中的白莲花,用溪水汰一汰,带回去给艾艾的插花用。至于这些路人的躯体,在“死回来”之前,砒霜都会泼上香油烧掉,有一回烧到一半,一个路人跳装起来,通体亮晃晃的花火,扑将上来咬住了砒霜的大儿子,大儿子“爸呀”一声便被明焰堵了口。

那一天,砒霜带着路人与大儿子混合的骨灰回到寺里,艾艾撕心裂肺地嚎哭,把花器摔在大雄宝殿的门前,对着大香炉骂到半夜,最后将骨灰供在了佛堂最深处的一角。艾艾说,反正大家最后都要死,倒是大儿子还可以办个后事,放在深的地方,病人不容易毁掉。艾艾这番话,在砒霜听来相当于遗言。在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于佛堂台阶上之前,他悄悄告知艾艾,将大儿子的骨灰带回途中,他见到了唐小草和唐小叶。姐弟俩也看到他了,却没有扑过来,反而是拿被花茎戳烂的眼眶对着他,还笑起来了,浑头浑脑的根茎仿佛都因欣喜而轻轻舒展。

“这么讲来,唐小草和唐小叶很快就要找到庙里了。”

艾艾长叹一声,往嘴里塞了一筷咸菜,这是她目前最爱吃的菜丝,一如从前两次妊娠的辰光。

唐小草与唐小叶站在栖贤寺大门前,没有急于进攻,却是坐下来,仰面朝着太阳。光线灼灼如焰,却刺不痛他们干缩的眼眶。

艾艾隔着门缝看唐家两姐弟,不由抱紧了自己的小儿子,她忆起数年前怀大儿子的辰光,曾经路过唐家奶奶的菜地,在旁边摘下一捧马兰头被唐小草看到,彼时,唐小草亦是用这么空洞洞的眼眶对牢她,像是灵魂已经被摘掉了。

“果然是会死回来的。”艾艾又气又怕,把小儿子的手背掐肿了。

一名僧人过来,沾着甜菜青气的手掌轻轻搭在艾艾肩头,艾艾依稀记得他法号唤作慧净,慧净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鼻头圆鼓鼓的,嘴唇经常蜷成一个倒三角。听砒霜讲,慧净没有智力是老天刻意安排的,这种古怪的长相本就不该心机敏锐,否则生活里便要觉出太多的苦。

艾艾不讨厌慧净,因为被砒霜烧成灰带回来的大儿子,亦长着跟慧净一样的脸,有类似白鲢的风格。她甚至为此特意带了一樽白瓷观音并一卷钞票去找老方丈,问要如何处理,方丈便把慧净介绍给她,讲,将来便活得跟他一样,亦是好的。

如今回想起来,艾艾倒觉得活成慧净那样倒也不赖,最起码他是如今栖贤寺里最不知恐慌为何物的幸存者。艾艾将慧净的光脑袋一把摁低,往门缝处贴。

“看到了?以后我们就要跟他们一样。”

艾艾指着缝里的唐家姐弟,跟慧净讲。她很顺便地观摩到了慧净的尘根,很安静地垂在一侧,灰紫色,不粗大,然而干净。他亦是寺里唯一一个一年四季都不肯穿裤子的僧人,大冬天棉袍底下亦光着两条腿,踩着吸饱雪水的棉鞋四处晃动。

艾艾抓着慧净的根部,一边给他摩挲,一边嘱咐他讲,慧净呀慧净,等这些得狂病的爬进来了,你要始终挡在我跟儿子前面,一步都不要离开,懂了吗?

慧净撑了撑懵懂的眼皮,释放得很舒服。

此后一连五天,唐家姐弟都会跑到栖贤寺门口晒太阳,到夜里便垂下脑袋,将身体曲起,宛若花开花谢。两眼生花抑或曾经生花现已脱落的病人,逐渐增加,他们像桑树那样将自己种在寺墙之外,被香油浸透的墙灰经阳光烘烤,发出馋人的油气来。

砒霜说完蛋了,这些病人很快就会攻庙,届时菩萨怕是保佑不了。

那已经是在庙里避了一月有余,马兰头拌豆腐干搭硬面饼也吃了十来天,艾艾呼吸里都是马兰头气味。她受够了,甚至看到得狂病的中间有一个眼睛里长出的鲜笋都要掉口水。但更重要的是,寺院里没有一点荤腥,硬要说有,这个“荤”大抵也就是艾艾本人,在小儿子借撒娇的机会狠狠咬了她奶头的瞬间,她晓得了,口感敦实的肉才是能平抚情绪的良药。

所以艾艾跟砒霜说,想要一点肉,即便自己不吃,孩子也要吃的,万一都死在这里,带一肚子清汤寡水升天,怎么样这气都没法顺。砒霜抬手就给了艾艾一记掌掴,力道很重,艾艾一边耳朵嗡嗡响了好一歇才缓过神来。

她怔怔地趴在地上,胸口起伏了一下,又起伏了一下,站起来,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次日清晨,慧净提着尿桶走去菜地,路上经过西边围墙——亦是真正的镇寺之宝将军墓的对面,只听得墙外“啪啪”作响,连成一片。仿佛整个寺的西面,俱是被那带油沫的拍打声包住的。慧净凑近了围墙,抽了抽鼻子,径直离开了。将洗净的尿桶拎到砒霜睡觉的禅房时,慧净掏着耳朵跟他讲,西面啪啪啪的,墙外的雨落得很大。

砒霜面色紧张起来,背起一把长梯,急急跑到西墙边搭了,登高往下看。

双眸开花的病人已聚在墙根下,用力拍打墙面,他们不懂攀爬,只能拿一侧耳朵贴住,手指甲抠着墙面上艾艾的血肉来吃。

怪道吃早餐的辰光不见艾艾,砒霜以为她是照例向大和尚净同揩一把晨勃的便宜,后来净同一脸怨气地跑进来喝粥,才发现僧人一个都没有少,独独艾艾跟砒霜的小儿子消失了。

砒霜能认出墙面上贴得很紧实的艾艾,她体内的血液被吸得干干净净,以至于病人们皮肤上的根茎饱胀坚挺,璀璨无敌。艾艾不是个蠢女人,不可能带着亲骨肉出去送死,即便气晕了头也不会。砒霜这样想着,便将慧同头脚倒置吊在地窖,他流下的每一滴眼泪跟口水都落在老方丈干灰的眼皮上。

慧同不承认自己把艾艾推出寺门不管,依照他的讲法,得了狂病的人跟刚刚断奶的狗一样,受人投喂便无事,一旦自己咬了活物,便是食髓知味,从此只吃那点儿肉尖,他不可能让病人咬到活物。

从那天开始,砒霜决定找一个更好的藏身之处,是所有僧人都想不到的,他甚至可以在那儿呆到寿终。

没有人知道砒霜在干什么,除了慧净,那是砒霜觉得身边唯一可信的人。随着每天墙外的拍打声愈来愈响,愈来愈密,大家都明白,艾艾与她小儿子的血肉引来了无数得了狂病的。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那儿不停拍打,从白昼到黑夜,春雨浇淋在他们的眼眶里,樱花瓣混着血肉铺展至寺外的每一寸台阶。原本他们会在午夜时分暂时地休憩,等待次日焦灼的阳光来唤醒,但是自从砒霜与慧净开始选在那个时间搞些秘密行动,墙外的病人们便不得安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唐家村的病人与县里的症状竟有些不同,他们更温和一些,没有飞檐走壁的“神功”,身体弯折之后也鲜能恢复,这让砒霜觉得庆幸。可是随着雨水与阳光的轮番辅助,病人似乎如植物在成长、在茁壮。某一天,砒霜看到一面墙头上扎着一把光艳照人的垂丝海棠,他蓦地意识到——该来的总要来。

慧净说,这个月八仙花要开了,大朵大朵的,供在师父身边,将军墓前,好看得很。

砒霜没功夫搭理他这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往年连他自己都会从栖贤寺剪十来枝开成紫红色的花球带下山,养在门前的石臼里,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夏。可是现在,这个辰光,他正忙于把切成块的慧同及其它僧人一片片抛掷出围墙,以缓解这些病人的饥渴。

不知道为什么,西贤寺的僧人像是完全不懂“死亡”为何物,砒霜握着斧头打开禅房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如他预料地那样处于深睡眠状态,却是整整齐齐给全莲花姿势坐成一排,双手合十,仿佛在急迫地等待那注定要来的一板斧。

砒霜并不擅长用斧头,事实上他砍第一个僧人的时候手就已经失去了力气,原来砍脖子与砍柴的感觉迥然不同,看着捂住半边脸在地上扭跳抽搐的僧人,他终于意识到杀戮是一门技术活。

此时慧同开口了,作为一名年纪超过四十岁的男子,他显然英俊得有些不像话,皮肤被骨胳撑得极挺,双眼深凹,睫毛纤长,鼻准隆起,有一点帝王相。艾艾生前跟砒霜讲过,跟慧同困觉,心里总有一些别扭,仿佛做得有一丁点不用心就要被他嫌弃。

你不必这样的,小慢已经逃出去传讯,很快县上就有人会过来救。慧同的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月光下,他的眼睛里有两潭黑水晶。

小慢是砒霜的小儿子,他这才知道小慢并没有跟艾艾一道作了病人的肥料,却是被慧同差出去做了桩功德,然而砒霜不想相信,他坚信他是为了保命撒的谎,愤怒让他恢复了力量,一斧头下去,慧同清秀傲慢的面孔整齐地从头颅上滑了下来。

慧同没有骗你,第一个得了狂症的病人便是慧同收治的,他晓得他们不伤六岁以下的孩童,这才让小慢从门缝里钻出去报讯,只要县里的人一来,大家便有得救。

砒霜已经气疯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领袖形象被这些死到临头的僧人摧毁,他们为什么不一早便告诉他真相?为什么又能如此从容地接受利斧伺候?

因为这件事,你早晚要做的。

慧同的脸贴在地面上,嘴巴一开一合,跟砒霜讲道。

就这样,砒霜将斩首的僧人一个个抬到菜地里,让他们无头的躯体接受日出洗礼。八仙已缓缓绽开嫩绿色的花球,砒霜将这些花球摘下,插进僧人头颅的眼球。慧净显然很喜欢帮砒霜做那样的事,他一面尖笑一面将师兄弟们的脑袋当成名贵花器,甚至小心翼翼地把慧同漂亮的面孔拿木胶贴在寺门上,他无端地认为这能守护住栖贤寺的一方净土不受狂病滋扰。随后,他便开开心心开和砒霜剁碎了剩下的躯体,一块块扔出寺外。

砒霜说,慧净呀,等这些都做完了,你也是要死的。

慧净哈哈大笑。

将军墓一尘不染,那是慧同他们风雨无阻每日清扫的结果,即便寒冬蜡月,都会用手一捧捧将碑座上的积雪挪掉,再拿干棉布擦拭。砒霜与慧净撬开墓室,通了两天的风再进入,对里头的情况很满意。中央的石棺占不了多少地方,砒霜将许多袋米面和风干的果实、土豆番薯,乃至十来桶灯油都堆在了那里,仍有诸多的空余,可容得下砒霜与慧净两个。

他是在最后一刻断了杀念,要把慧净留下来,与他同生共死。

人在绝境,必须有另一个人陪,方得安稳。

当天夜里,砒霜将后脑勺贴住墓室石壁上凿的其中一个气孔,跟慧净聊天。

他说慧净啊,倘若真的有人来救,狂病也没有了,你会不会跟救我们的人讲实话?

慧净睁了睁迷茫的眼,问要讲什么实话。

砒霜说,比如你会跟他们讲,是我砒霜给佛像塑了金身,又杀光了这里所有的人。

慧净坚定地摇了摇头,讲,你没有,砒霜你没有杀人,人都是师父杀的。

砒霜有些吃惊,不响,听慧净讲下去。

慧净说,师父生前讲了,狂病就是我们弄出去的,我们要赎罪。

砒霜紧紧咬住嘴唇,他甚至不希望慧净再讲下去。

然而慧净还是指了一下石棺,讲,砒霜你看,上次这口棺打开以后,村里人就得狂病了,慧同师兄好不容易把它盖上,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你来了,我要同你一道守住这口棺,不能再让它开了。

慧净正说着,那口石棺顶盖上刻的龙头好似根须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

尾声:

五月暖风擦过栖贤寺的血墙,紫藤盖满墙头,串串垂落在病人干结的身体上。

他们堆在一道,每个人手里都抓着僧人的一块肉,双足深深扎进嫣红的八仙花球丛里,宛若无数的天然支架,架出一片如山如海的花墙。

透过门缝,可见寺内的僧人眼球内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小慢侧着身体,嘻嘻笑着,从缝里挤进去,在他眼里,狂病是一种特别好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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