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
摄影/阿放静堂
场地/素庐
暮雨初歇,湖山明净。一晴方觉夏深。
山溪旁,小庭里,绣球花繁枝香雪地开着。
日长夜长的夏,醉花荫。
自明清时,江南园林常栽绣球花。绣球,也称八仙花、粉团花,品种许多,随土壤酸碱度的不同变换色彩,酸性越强,花色越蓝,反之则愈红。其中一种,蓝得分明,唤作无尽夏。无尽的夏日,温柔不语亦笃定,像三春去了还在,朝朝暮暮的情意,叫我喜欢。
绣球在日人那里,被称作紫阳花,意为汇聚纯粹的蓝。初夏时,我恰在日本海,却没有去镰仓,看明月院蓝如梦幻的绣球花径。不觉可惜,是我心里晓得,素庐等待我的绣球花田,已漫山开成一片蓝。
那一日,微雨渡江,青山叠嶂云烟。
素庐的庭院在山谷中,溪水潺潺,绿树掩映一带粉垣。拾阶而上,花木扶疏,竹林间蓝紫绣球遍野。小轩廊下,纱幔轻垂,对一片山,一园清蔬,几许太湖石。林间鸟鸣悠悠。素心人莳花弄草,烹茶煮酒,花信风来一一过,是江南旧时生活的讲究。
《小窗幽记》曾写,“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颐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
这样的淡泊之守,是白云深处有人家。
翠竹幽径,在绣球花海里,采大捧花朵为素庐姐姐布置下午茶,许多欢笑。
风起了,丝绸纱幔轻扬,淡淡幽幽的绿。是姐姐早几日,特意山中采艾草,用传统的植物染调了我要的颜色。绫、罗、绸、缎、锦、古老的香云纱,姐姐不缺上好面料。但我这样挑剔,偏要浅豆绿色,好衬得绣球氤氲浮烟。未曾想她用心至此。
“浅白微青艳更柔,淡烟轻雨施仍收。流苏带缓初成结,翡翠帘垂半压钩”,是了,此中闲情,何其疏朗,恰如明人王世贞所写的那样:“兰台任更吹多少,不结丁香一段愁。”
山风徐徐,艾色清浅,隔帘望青山花影,也望向了一帘幽梦。
夏日炎炎,透明的玻璃器皿最是清凉。去岁为素庐设计“醉卧芍药荫”雅集时,我定制过一幅真丝纱,寓意徽宗诗句“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此际,蝶恋花的情致,铺陈于绣球主题的下午茶桌,也是合宜。
淡青色绣纷飞蝶儿的桌纱上,高高低低摆放了通透的甜点架、烛台、古董玻璃水壶,再放置玻璃艺术家们富于质感的花器作品。盘、碗、瓶,素手纤纤择枝,或投簇簇花团,或折分小朵漂浮在清水之中。不再拘泥于东西方花艺表现手法的界限,怀着对季节之美的细微体会,寻找花朵最自然的表情。彼时彼刻,是属于我真真切切的欢畅。
也选用了视觉感受清凉的银器,搭配姐姐收藏的咖啡杯碟。西式下午茶怎样与东方情境融合,这是一场有趣的实验。整体色彩依旧轻柔,不过蓝、白、淡紫与绿,并花心几许浅的黄。隔帘探看,远山烟岚,竹色溪下绿。一山绣球花海。挑帘回望,一廊绣球花叶纷纷。一幅丝线手绣的挂帘,并一床清浅的真丝凉被,也古雅地应和时节,绣上了绣球花的纹样。远与近、实景与虚境的相互映照,是彼此朦胧着这个夏日如诗如梦。
云想衣裳花想容。布置好不知今夕何夕的一天一地,我换上素庐姐姐缝制的轻罗小衫。是烟雨竹林归,犹忆绿罗裙,也是花草长相伴,花色上人衣。便绣球花间围坐,吃黄的绿豆糕、白的荷花酥、粉色梅花定胜糕,又翡翠小银勺喝她熬到粉糯的陈皮红豆沙。末了我们煮六堡茶暖暖一壶,体己话闲叙着,一旁与她的小七宝天真嬉闹。
院子里,早已生起了炭炉,用老黄酒文火慢炖着红烧肉。而姐姐从自家菜圃采摘的一竹篮新鲜蔬果,正在爱下厨的男主人手中,一羹一镬地,变成一桌可口的家宴。
从前我想过的,待素庐的园造好了,便踏月山中,随姐姐泉畔探花,竹林听雨,或就在檐下松风一炉茶。茶喝好了,等她盈盈端来那一壶梨花酿。陌上人如玉,仿佛画中。
江南风物佳美,养江南大家闺秀的好,是闲情偶寄于人,也好像溪山渡桥,明月恰来相照,妥帖里俱是清辉。
日常之美,便在乎这样的用心。珍爱之物,并不束之高阁供人观赏,放在手边轻盈地使用。回到真实的生活之中,心怀对天地自然的深情,与时节流转深切地相融。
迢迢奔赴一场花开,捡拾山果相赠,听雨落在四季的不同,静静等风来。敏锐而温柔,美才在那一刻发生。
那一日归去,无酒三分醉。山中蛙鸣虫唱,星与月皆美。
江南清梦,一净无尘。
■作者简介:
公子,北京师范大学文化与艺术研究硕士。自幼倾心云水山林,追慕古人至为考究的生活方式。经年修习东西方花艺、中国茶文化、里千家茶道、志野流香道、咏春武学诸道。
台湾中华花艺文教基金会杭州特约教室主理人,欧盟认证空间花艺设计师,文化专栏独立撰稿人,雅集及艺术策展人。致力于将东方的雅趣哲思与西式的表现力结合于当代文化空间、艺术展览与宴会活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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